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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想使者未至,陳安就先列好了陣勢,然後下令擂鼓,親率部眾,朝著敵壘就發起了衝鋒。霧氣將散,王該遠遠望見陳安左手七尺大刀,右手丈八蛇矛,竟然已經劈開了拒馬、柵欄,即將沖入敵營了!
王該大吃一驚,心說這個陳安果然驍勇。他即便在涼州時,也曾聽聞陳安的勇名,但等真見著了,卻「見面不如聞名」,覺得傳言不盡不實——就這麼一個身高六尺余的小個子,還長相如同老鼠,怎麼會能打?今日一見陳安身先士卒,舞械沖陣,才知道其名不虛。
王該當即下令,咱們也都別慎著了,全體下馬,步行衝鋒。隨即自己就揮舞長矛,奮起直追,想要跟陳安並肩殺敵。
游遐雖然並無實際指揮作戰的經驗,但終究入裴該之幕後參與過大荔城之戰,對於軍爭謀劃之道,受過裴嶷、裴該叔侄,以及陶侃等人的耳濡目染——當然也跟天賦異稟有關——加上對於人心的分析,比普通武夫更為擅長。而且他估摸著聯軍頓兵不進,敵必懈怠,也不是空口白話,早就命軍須派人去暗中探查過了,故此才敢用險。
再者說了,道路狹窄,即便戰敗,敵人也不便遠追,我可以勒束後隊,緩緩退卻,與之相峙,理論上不至於全軍崩潰吧。
最關鍵的問題,是軍中多氐、羌等雜胡,來自各方,陳安與王該雖為晉人,也不和睦,這硬捏在一起,勢難長久啊。把他們撂在邊境線上幾天,就已經矛盾重重、齟齬自生了,怎麼可能期盼與敵人長期作戰呢?只有趁其才剛接敵,銳氣未消的機會,發動奇襲,才有望一朝破敵,掌握戰場的主動權。
果不出遊遐所料,盧水胡囂張已久,如今雖聞警訊,但東路不見敵蹤——都被焦嵩絆在了臨涇城下——西路氐、羌混雜,也就一萬多人,遲遲不進……估摸著這些臨時應召來的外軍嘛,也就呼應官軍打打順風仗,北地兵不臨近,他們是不敢來的。
加上彭夫保不在軍中,忙著徵調兵馬,鞏固都盧、烏氏二縣之防呢,前線將領就此逐漸放鬆了警惕心。因而今晨倉促遇襲,軍中大亂,而聯軍中當先的陳安又為一時勇將,王該所部都是涼州銳卒,很快便即洶湧殺入,將敵軍陸續分割開來。他們撕開了缺口,後面的鮮卑、氐、羌兵馬陸續抵達,投入戰場,其勢愈厚,而相對的,盧水胡不知道敵軍來了多少,人心既亂,又且生懼,很快便一蹶不振了。
戰至午前,盧水胡大敗,被斬殺、俘虜三千多人,余皆朝北方敗逃。游遐這時候也已經到了,當即下令前軍暫停整列,讓後來的苻洪、軍須等部騎兵發起追擊,一口氣殺到了都盧城下。
殘壘之中,王該來找陳安,想要放幾句軟話,消減一些往日的嫌隙——因為人家確實勇猛啊,我等涼州戰士,最敬勇者,豈可對勇者無禮?誰想他靠近後才一拱手,還沒來得及說話呢,陳安先斜瞥王該一眼,冷笑道:「今破敵壘,是我先登,汝不要搶功——且唯游校尉謀劃得法,加我奮勇廝殺,才獲此勝,非汝先前所言當行東路之功也。」
說著話,一邊擦拭兵器,一邊自顧自地便走開了。王該怒火填膺,恨不得當場抽出刀來,將這傲慢的混蛋一刀兩段——「豎子,我必有以報之!」
……
前軍敗績,給都盧城內造成了極大的恐慌,彭夫護也不禁大吃一驚。他想要集結兵馬,殺出城去,卻被部下扯住,說:「南來不過氐、羌散騎而已,若非晉軍將至,必不敢動。今既破我壘,來至城下,得非烏氏遇警乎?酋大不宜輕出,還當保全力量,以應對晉師。」
彭夫護點頭道:「此言有理。」急忙派人前往烏氏探查,同時親自上城來觀望敵勢。游遐命各軍多建旗幟,並在都盧城南立營,遙遙望去,幾不下三萬之數。彭夫保不禁驚道:「難道秦州氐、羌,皆從晉人來攻我麼,如何有這許多兵馬?」心中既生怯意,就更不敢輕易出城去了。
游遐策馬來看都盧城,只見城非高峻,堞非嚴密,守衛也不得法,料來不會有多難攻——但問題這是站在原徐州軍立場上而言的,對於如今手下這些氐、羌,野戰尚可,有幾人懂得攻城啊?就算我游校尉還曾經跟徐從事學過一些攻城器械的製造,我一個人也打造不出雲梯來呀!
只得先不攻城,卻命氐、羌、鮮卑每日分兵,四下抄掠盧水胡眾,應允所得糧秣,七成上繳,三成可以自留,所得人口、財貨,官私平分。
盧水胡本是半耕半牧的外族聯合體,其實本不習慣於據城,主要人口都在野外,城內多為原住的晉人——甚至連兩座縣城都不是他們主動打下來的,而是賈疋戰死後,盧水胡居住區域的晉朝官吏和部分大戶集體逃亡,剩下的反倒簞食壺漿以迎彭夫護,只為維持城內的秩序。
因此游遐此舉,無異於抄了彭夫護的老窩,斷他的根基。城內兵馬因此而人心惶惶,除彭盧本部外,其他氐、羌、月支、匈奴等,每日都有數十人綴城逃亡。彭夫護心說再不出戰真不成了,只等烏氏的消息到來,我便率兵出去和那些雜胡一分勝負吧!
都盧、烏氏相隔不遠,但是派去視察的將領卻遲至五日後方才返回,滿面愁容地稟報說:「晉軍果然來攻烏氏,城內梁氏舉動大不尋常……我幾乎為其所害,好不容易才逃得一條性命……」
烏氏本是晉人大族梁氏的老窩,舉族聚居,相當數量還都住在城內——當初迎接彭盧接管城池的,也以梁氏為首。彭夫護擔心的就是梁家,此前才剛得著晉軍將要來攻的消息,他便即親往烏氏去巡查過了,當時看著梁家人還算老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