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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搖搖頭:「我說過了,先將禮俗摒棄於外,再論本心——卿且捫心自問,難道不妒麼?世間豈有女子而不妒的?非但女子,男兒亦每多妒心,恨人有,怨己無,何以唯獨不許女子生妒?此豈合乎天理啊?
「我獨愛卿,乃願與卿結縭,養育兒女;我不愛他女,又何必納之為妾?」
荀灌娘知道丈夫是好意,並非現找理由掩飾自己的欲望,表情就此變得柔和了起來。但她隨即便又躑躅,說:「然則貓兒……」
裴該點頭說我知道——「貓兒從卿與歸,本有為媵之意,然卿待之若妹,我亦視之若姨而已,豈有他意啊?」
想了一想,又說:「我近日亦在籌思此事,貓兒年齒漸長,不可無婚姻。麾下眾將,亦有未曾婚配者,乃可以貓兒許之。」
荀灌娘苦笑道:「諸將再勇,雖得侯位,又豈能與夫君相提並論?只恐貓兒不肯。」
裴該說肯不肯的,總得幫她謀劃一下——伸手撫胸道:「我自然當世英雄,無人可比,奈何名草已經有主啦……我的意思,奈何此心,已許夫人,難容他女。堂堂大司馬、大都督,豈是誰都能夠嫁得的麼?」
荀灌娘倒是被他的表情給逗樂了,「噗嗤」一笑道:「我固知夫君國士無雙,奈何自出『當世英雄』之語,乃使我想如梁氏一般,與其夫以老拳……」
裴該連連擺手:「梁氏粉拳,甄隨大可受得;夫人若下毒手,為夫可無甄隨那般武勇——萬萬不可!」
隨即正色與荀氏商議,說:「此前本欲將貓兒許配甄隨,夫人卻不樂意,且甄隨既已娶親,只得作罷。貓兒如卿妹,乃即我姨,豈可與人做小啊?則謝風、文朗、劉光等,咸在青春,尚且無偶,夫人以為……」
荀灌娘當即回復道:「貓兒既如荀氏女,則不可嫁蠻夷,甄隨尚且不可,遑論劉光?至於王澤等,不如尋機喚來相見,任由貓兒挑選。」
裴該點頭說也好。原本他還在琢磨,貓兒雖為蠻女,等若荀氏,將來自當以荀氏之名出嫁,那麼跟她結婚那個,就要變成我的連襟了,我該挑選誰做連襟,才最為有利呢?既聽荀灌娘所言,不禁深感慚愧,心說我原本的想法未免太過功利了,就沒有考慮到貓兒自己的意願。
我本身討厭包辦婚姻,難道還要包辦貓兒的婚姻不成麼?即便這年月缺乏自由戀愛的土壤,也該讓她掌握一定的選擇權啊。拉攏某將,自然別有手段,何必要靠著聯姻來籠絡人心哪?
……
再說楊清率兵來至兵部,早有小吏迎上前來,拱手道:「楊中尉請即入部,所部兵卒隨我前去安置。」
楊清跟這小吏交接畢了,便即獨自一人,邁入兵部大堂。兵部掾辛攀並未接見,只命副手出來,核對了楊清的身份之後,指示他:「大司馬早有安排,中尉既入長安,則當前往軍校就學。」
楊清聞言,不禁發愣:「軍校又是何處啊?」
要說這「軍校」,還是在長安官學建成後不久,裴該與陶侃、郭默、辛攀等人商議,新設置的機構,其主要目的,一是便於諸將交換和總結戰場經驗,二是培養中下級將領。
裴該原本就規定,凡隊長以上,欲升遷者除上官推薦和計功外,還須識文斷字,並且經過考核,不過無論習字還是考核,都在本營內部完成。等到三軍大調整、大整訓,復設定軍銜制以後,裴該就又考慮,或許只有通過集中學習,使自己能夠直接影響甚至於掌控中下級軍官,才能夠真正地避免諸軍、旅軍閥化傾向,本大都督也才能牢牢地把住統帥權吧。
於是即在長安城內,闢地建立軍校,不但有升遷希望的軍官都須入校作短期培訓,其他軍官也都要輪流從學,總結和交流過往的經驗,並且了解最新的軍事技能。別的不說,如具裝甲騎、虎蹲炮等新軍種,都有什麼特性,臨戰之時應當如何與之配合,這都不是將領臨時一拍腦門兒就能琢磨出來的事兒啊。
計劃擬定後,便任命熊悌之擔任軍校「校長」。
裴該這也是給了老熊一個合適的去處。大司馬三軍中,雖多百戰良將,終究五指長短不齊,難免有幾個拖後腿的——普遍認為,高樂、熊悌之與周晉最劣。不過三人的情況不盡相同,高樂和熊悌之俱都怯懦,但老熊因勢所迫,尚能勉強建功;至於周晉,純屬運氣不好……
此前熊悌之自武都郡率部歸來,裴該見其軍,尚算嚴整——說明老熊於治軍方面,還並不算太過懈怠——但觀其人,就不禁深深地皺起了眉頭。是勇是怯,固然在臉上瞧不出來,但短短數月不見,熊悌之竟然又胖了一圈兒,若說甄隨榔槺如熊,則熊悌之簡直就是豬了……還不是野豬,是養足了膘待宰的家豬!
裴該當時撓撓下巴,心說這老熊如今的形貌,卻有些眼熟……再一琢磨,對了,是在平陽城內縛住的劉驥!三層下巴,腹大若懷四胎,這個樣子可怎麼上戰場啊?
固然真正的勇將,都得甄隨那般肥滿,後世身材勻稱的健美先生,其實倒未必能打。但事不可極,腿比旁人粗兩圈就算到頂了,這肚子比旁人整厚一圍,兩條腿怎麼支撐得起?肯定在活動上,和精力上,都會受到嚴重影響啊。而且你瞧老熊的坐騎精疲力竭,垂頭喪氣的,多麼可憐……
諸將亦每言熊悌之不堪用,但裴該實不便將其徹底投閒置散——終究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且「徐州有一熊」的歌謠還在軍中傳唱,即便奪其兵權,也應該換個不重要的位置,讓他可以繼續發光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