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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劉演占據臨漳,盧志父便前往拜謁。因為他長得實在是太難看啦,也不會清談,故此不為劉演所喜,只是看在盧氏家門和自己跟盧諶的表兄弟關係上,才給了他一個小小的書吏做。直到郗鑒來到三台,跟盧志父交談過幾次,覺得此人頗有才能,便向劉演推薦,劉演才提拔他做了主簿。
當下聽了郗鑒之言,劉演便即召來盧志父,要他跟著陶德一起到幽州去,拜見裴憲、荀綽,希望他可以說服那二位,放棄王浚,而轉投中山劉氏。盧志父躬身領命,劉演問他:「可須我寫一封書信與卿攜去麼?」盧志父搖搖頭,說:「此行有如竊人財物,豈可留下證據?但求將軍一章,能夠證明末吏身份便可。」
劉演當即找來一張白紙,蓋上了自己「定襄侯」的印章,交給盧志父。盧志父仔細疊好,摘下冠、幘,小心翼翼地藏在了髮髻之中。
然後才找了一個熟悉北路的嚮導,由十幾個小兵護送陶德和盧志父北進。他們很快就進入了石勒的地盤兒,好在有劉演的信物,自然一路暢行無阻。陶德一直懸著心,吊著膽,因為裴該跟他提起過,說我與石勒仇深似海,倘若石勒知道你是我的信使,恐怕會對你不利啊……最好別見他的面,就算見了,也千萬別提是我派你去的!
好在劉演與石勒暫時還算和睦,而他派人過境前往冀州——主要是回老家中山國——也不是一趟兩趟了,普通關隘守將直接就放過去了,沒必要再去驚動石勒。因為石勒知道劉、王不和,根本不擔心劉演會去跟王浚約定什麼,還希望他派人回老家,就跟去年的劉希那樣,在中山國招招兵、鬧鬧事,給王彭祖添添堵哪。
陶德與盧志父同行多日,自然難免要談談天,對對話。原本盧志父是瞧不起陶德,不惜得搭理對方的——他雖為庶出,范陽盧氏那也是一等一的經學世家,家門或許不如聞喜裴氏煊赫,但遠在中山劉氏之上,對面卻只是個不文武夫,哪可能有什麼話說?然而終究陶德是裴該的信使,此番送信北上,到了臨漳,他得巴結著劉氏,可等離開臨漳,進而過了石勒的轄區,就該倒過來,盧志父巴結陶德啦。否則的話,只要陶德假裝無意中泄露了盧志父的身份——即便並不清楚他奉了劉演之命,要去幽州遊說裴憲和荀綽,仍然當成是普通嚮導——那王浚的手下能對劉演的部屬客氣麼?不逮起來直接「喀嚓」一刀,就算是難得的仁人君子了……
所以即便沒啥共同語言,盧志父也得開口,嘗試著跟陶德拉近關係。當然啦,說不幾句,話題自然會轉到裴該身上來——
「卿為裴使君部曲,自然常隨裴使君左右?」
陶德說對啊——「小人在江東,得王司馬相贈與裴使君,便從之渡江,駐兵淮陰,前後相隨,已然將近三年了,甚少遠離。」
盧志父趁機便問:「如此在卿看來,貴使君何如人也?」
陶德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家使君乃當世人傑、天下英雄也!」
部曲說自家主公的好話,那本是情理中事,相反,若是一離開主公身邊,就跟人大倒苦水,反而比較罕見罕聞。真要是那樣,盧志父也就不用繼續問下去了,裴該必然不堪到了極點。只是光泛泛的好話,並不能使盧志父滿意,因而追問道:「何以如此認定?裴使君性情若何,平素有何事跡?卿請備悉道來。」
正如郗鑒所說,裴該既然與祖逖相交,那就天然跟劉琨屬於同一陣營,是劉演的同盟,雙方說近不近,說遠可也不太遠——關鍵在於,並沒有什麼強大勢力橫插在中間——很可能將來必須守望相助,所以作為臨漳之臣,盧志父對於裴該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有多大能為,必然是感興趣的。
要了解一個人,從他身邊人下手探問,當然最容易了解真相——即便有溢美之詞,只要說到細節,自能探其究竟,盧志父對於自己分析八卦的能力還是有所自信的。
這回陶德貌似垂著頭想了一想,隨即答道:「我家使君天下高門,然而並沒有什麼架子,對待我等部曲,乃至下人都甚好,言行無驕矜之態。他在淮陰,每日但撫問百姓,訓練士卒,以恢復中原為念……使君從前之事,小人並未親見,但也有所耳聞。當日苦縣之戰,使君為石勒所俘,公卿環拜於羯賊帳前,卻只有我家使君昂首不拜……」
第二十一章 龍套的漂流奇遇(二)
陶德要在裴該北渡前不久才始跟隨,對於此前裴該的經歷,自然只能「耳聞」了。然而這「耳聞」麼,就是裴該自己說的,還把所有可能引發他人懷疑的細節全數抹去了,光留下些光輝燦爛的英雄事跡。當下通過陶德之口向盧志父備悉道來,倒不禁聽得盧志父熱血澎湃,連聲稱讚:「裴使君真烈士也!」
他就沒注意到,陶德原本並不擅長言談,說話常打磕巴,但一提起裴該的事跡來,卻詞鋒甚健,而且條理清晰,修辭準確,就仿佛瞬間有位演說家上了身一般……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因為這一套全都是裴該逐字逐句教他說的。
裴該非常關注自身形象的塑造,所以對外交流設定了統一口徑。對於自己身邊的部曲、奴僕,日常就不斷洗腦,等到放出去辦事,還必須經過反覆訓導,以防旁人問起——對其奴而問其主,那是很常見的事情啊。
因而在陶德口中,裴該的形象光輝異常,不但具備了儒家傳統的仁厚、忠誠、謙遜,以及以天下為己任,「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崇高品德,而且還具備這年月高品士並人不常見的愛護下人、體恤屬吏、撫安百姓,等等諸般特質。加上裴該智比諸葛,陷身胡營,把石勒、張賓都玩弄於股掌之上,設計搞死了「屠伯」苟郗和石勒心腹曲彬;南逃建康,硬生生從毫無合作之意的王導、庾亮手中摳出北渡的名位和兵柄來;與祖逖一起中流擊楫,建議本是裴該出的;三言兩語說服卞壼相助,最近又收攬了江南名將陶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