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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翊郡內戰事,薛寧也大致了解一些,大司馬裴該雖然被圍困在郃陽城內,但那是因為各部晉軍多在秦州,尚未能夠及時趕回之故。以劉粲急攻數日,郃陽城巋然不動來看,短期內分出勝負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薛寧才要儘量拖延糧秣的供給。據說秦州晉軍已歸,分駐頻陽、大荔,將進出渭水谷地的道路牢牢鎖死,這分明是欲圖長期對峙,以待胡軍自退了。
相信當石虎進入平陽郡的消息傳到胡軍之中,軍心必然動搖,劉粲不日便將退返河東。而若晉人能夠及時得知此訊,有了準備,便可趁其退兵時從後追殺,必獲大利。薛寧因此暗忖,這消息我是一定要傳到關中去的!
薛氏在汾陰縣經營既久,勢力盤根錯節,把夏陽渡河東一側的守軍,滲透得跟篩子一樣。此前劉粲在縣內,嚴令封鎖消息,可等劉粲一西渡,渡口仍然恢復到了薛氏的掌握之中。只是對面夏陽城已失,想遣人從夏陽把消息傳遞出去,難度比較大啊。
最好是走郃陽渡。薛寧知道郃陽城中有水兵,封鎖了渡口附近的黃河段,此前胡軍嘗試從郃陽渡運糧,結果全被晉軍燒失在了河面之上。則若從此渡傳信,便可以直入郃陽城內,送抵裴大司馬的案頭。
只可惜郃陽對面的渡口位於解縣境內,不是薛家的地盤兒。解縣大族主要有柳、梁兩家,柳氏泰半南渡,最近聽說又跑關中去依附了裴該;梁氏主支則早就西入關中,與其烏氏分支合流啦。仍留解縣原籍的這兩個家族成員,雖未出仕,對於胡漢政權卻是向來恭順的。
理由也很簡單,狡兔三窟、兩頭下注嘛,既然家族的一部分已在晉朝站穩了腳跟,那麼剩下的自然要附胡以自保了,免得雞蛋擱一個籃子裡,到時候舉族砸爛。
所以此前命親信傳遞劉粲夏陽涉渡的消息,薛寧便是命其繞過郃陽渡,而南走蒲坂渡口——他不怕守渡胡兵,卻怕地方大族,相互間踩起來,恐怕比晉胡之爭更為激烈。但是今時與往日不同,當初劉粲急渡夏陽,估計即便消息順利傳至關中,晉軍也來不及封堵,此亦無可奈何之事,聊表心跡而已;如今這石虎騷擾平陽的消息若是送得遲了,晉軍不及追趕,被劉粲順利逸去,這馬後炮打得就毫無意義啊!
薛寧正在繞室徘徊,一籌莫展之際——我要不要冒險派人偏從夏陽或者郃陽涉渡,去撞大運,賭不被胡軍和柳、梁二族拿獲呢?則一旦事泄,或許我只有放棄產業孤身逃亡一途了……
就如今的局勢來看,胡軍有六成會敗,最多不過無功而返罷了,從此晉勢日熾,那把我的腦袋獻出去以保全族,就沒意義啦。
正在此時,突然門上來報,說解縣柳成真求見。
薛寧不禁就是一愣啊——他來做什麼?
……
柳成真名矩,乃是晉汝南太守柳耆的次子。柳耆歿於「永嘉之亂」前,當時是其弟柳純主事,領著倆兒子柳習、柳卓,以及兄子柳恭、柳矩就逃到汝南去了,後又遁往襄陽。但是柳恭、柳矩兄弟並未從之再南,他們在汝南郡內呆了一段時間,終又潛回河東——實在捨不得偌大的產業啊。
柳恭兄弟雖未出仕,對胡漢政權的態度卻相對恭順,在河東各族中算是異類——原本歷史上,柳恭最終還是出仕了後趙,就任河東郡守。故而此前薛寧暗中聯絡各家,曉以利害,要他們暫緩向胡軍供輸糧秣,柳氏卻堅不肯從。
其實薛寧的理由是很充分的:晉有復興之意,胡勢日蹙,那麼各家即便不附晉,也當暫且觀望,不宜太過靠攏胡漢政權。況且去歲胡漢大荒,今歲又是平年,平陽府庫存糧,恐怕還沒咱們幾家私庫里多呢,劉粲此番率師西征,是他有求於咱們,而非咱們有求於他,又何必上趕著浪費自家財產呢?
劉粲若敗,很可能對咱們撒氣,而即便他打贏了,反過頭來,難道不會想要趁勝吞併河東各族嗎?糧食留下來,將來還可禦敵,倘若都送給劉粲了,等到大軍迫近,那時後悔也晚啦!
然而柳恭卻回信反詰,說晉確實有復興之勢,但胡漢卻尚無喪敗的跡象——此前王彭祖被殺,劉越石遁逃,黃河以北,幾乎盡入胡手,你怎麼就瞧不見呢?關鍵你別把胡、羯當作兩家啊,石勒目前可還奉著平陽正朔呢。
如你所言,劉粲此番西征,勝負五五之數,可若是咱們供應糧草及時,他的勝算便會增加,一旦戰勝,必德我等,又怎麼可能卸磨殺驢?劉粲若敗還則罷了,真若在關中站穩腳跟,甚至於平定雍、秦,到時候掉過頭來,秋後算帳,你覺得咱們光靠糧食多,就能抵禦胡漢傾國之兵嗎?
關鍵是河東各族論武備,無過薛氏,所以薛寧心裡有底——我靠著這薛強壁,扛你三五萬大軍一整年都沒問題,況且天下未定,你真敢舉傾國之兵來打我一個小小的地方豪族麼?柳氏論產業不在薛氏之下,但屬於傳統的公卿世家,無論柳恭兄弟的軍事能力,還是族人和依附的組織力、戰鬥力,都遠不如薛氏,所以才會害怕胡軍。
在原本歷史上,河東各族就以薛氏為首,長期處於半獨立狀態,別說前趙、後趙了,就算後來前秦一統黃河流域之時,苻融致書聘任薛強,薛強不答,苻堅巡行至河東,親來薛強壁下召見,薛強連面都不露,命人回覆說:「此城終無生降之臣,但有死節之將耳。」。諸將皆請攻之,苻堅恐怕勞師無獲,乃曰:「須吾平晉,自當面縛,舍之以勸事君者。」引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