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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勒將何去何從?張賓的籌劃史有明文,故而裴該也就照貓畫虎,建議石勒一路東向,離開四面皆敵的河南地區,到河北去——具體目的地,基於種種考量,尚未向石勒明言。但是刁膺的想法卻不一樣,他為石勒所指的發展方向是——南。
刁膺認為,中原地區屢遭兵燹,不但荒蕪殘破,而且很快就會盡數落入胡漢國劉氏的手中,石勒若還在中原待著,遲早會和漢主劉聰起衝突。這個漢主是有實權的,不能跟後漢的獻帝劉協相提並論,所以石勒你當不成曹操,甚至也當不成袁紹……你只能爭取當劉備、孫權,再不濟去當個劉表。
因為胡漢國的崛起,中原士人、百姓,紛紛逃往偏遠地區,若能取其一地而王之,可保終身富貴,就連皇帝也拿你莫可奈何——這是刁膺對石勒明說過的,但還有幾句話他尚且不敢明說,那就是:
劉元海本傳位於前妻呼延皇后所生的長子劉和,但劉和才剛登基,就聽信了小人的讒言,發兵捕殺他幾個兄弟——楚王劉聰、齊王劉裕、魯王劉隆和北海王劉乂。結果劉裕和劉隆都做了刀下鬼,劉聰卻奮起反抗,反倒砍下了劉和的腦袋。
劉聰是劉元海側妃張夫人所生,算庶子,劉乂則是劉元海後妻單皇后所生,和劉和一樣都是嫡子,故此劉聰殺掉劉和之後,據說本來是打算把皇位讓給幼弟劉乂的。但是劉乂尚未成年,既無威望,又無膽量,只得和公卿百官一起泣涕固請,劉聰趁機就說:好吧,天下尚未平定,你們貪圖我年歲大點兒,所以要尊我做皇帝,那我也只得勉為其難了……我會立幼弟為皇太弟,等他長大成人之後,再傳位給他。
但是劉聰子嗣甚豐,長子劉粲比劉乂年歲還大呢,那你說過得幾年,等劉聰屁股底下的寶座穩固了,真會傳位給兄弟而不是兒子嗎?刁膺判斷,最多十年,漢國內部必然會因為繼承權問題而再起紛爭、動亂,倘若那會兒石勒已然割據一方,不就有機會趁亂率師而北,以擁戴皇太弟或者皇太子為藉口,逐鹿中原了嗎?
在此之前,你可千萬別跟劉家起衝突啊,而且必須穩穩地占據一塊地盤兒才成——所以他是不主張殺掉王彌的。
那麼該去哪兒找地盤兒呢?其實當劉備最好,巴蜀之地三面險塞,一面蠻荒,是最佳的立基之地,只可惜被氐族的李氏搶先占據了,而且當時洛陽、長安還在晉人手中,也根本無法逾越。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當劉表以據荊襄,或者當孫權偏處江東了——故而此前刁膺就曾經勸說過石勒南寇襄陽,謀據江漢。
當時石勒先自襄城郡南下,擊敗了王如、侯脫等人率領的雍州流民集團,又攻陷江西壘壁三十多處……
張賓多次奉勸石勒北還,說咱們軍中多是北人,在江淮間流動作戰難度係數太大,但石勒當時仍然信任刁膺,不肯聽從。其後因為糧秣不足,再加軍中疾疫流行,死者甚眾,司馬睿又遣大將王敦率軍來,石勒無奈之下,才只好採納了張賓的建議,自焚輜重,攜餘糧渡過沔水,急攻江夏,逼走了江夏太守楊岠。隨即北寇新蔡,殺西晉的都督豫州諸軍事、新蔡王司馬確,兜了個大圈子,重又返回中原,駐兵許昌……
——正是這件事最終確定了張賓在石勒軍中第一謀臣的地位,風頭隱隱蓋過了刁膺。
然而刁膺豈肯善罷甘休?尤其這次他與徐光合謀,本打算設圈套收拾掉苟晞、王贊的,誰想卻被張賓玩了招計中計,獨得大功,真把刁長史氣得不行。他當即便找到蘷安,問說明公究竟是怎麼安排的哪?夔安只得把石勒的吩咐合盤托出:明公是打算在己吾一舉而殺掉他兩個大敵,然後也沒打算去取項城,事情辦完後就會回來……
刁膺也不跟旁人打招呼,當即便率著十數騎離開蒙城,來尋石勒,勸說石勒順勢南下,占據項關。他說了:「項關據穎水而中分豫州,為淮北鎖鑰,豈可不取?王彌雖死,其謀主張嵩素得軍中之望,若容他收拾部眾,仍為我軍之患。至於張孟孫擔心難以併吞王彌殘部……昨日此言或亦有理,今日則不同也……」
他說蘷安剛剛利用苟純叛反的機會,給苟晞舊部來了場大清洗,這塊肥肉已然消化得差不離啦,那麼下一筷子也該及早落下了——應當趁著王彌剛死的機會,急取項關,使張嵩猝不及防,則其部不難併吞也。
而且刁膺還說,占據了項關之後,即可繼續南向,掃蕩豫州南部地區,同時在淮水中建造舟船,溯之而上,謀奪壽春。一旦得到了壽春,東可取臨淮、廣陵,南可取淮南、廬江,然後還能一路奔著建鄴殺過去。
晉朝的琅琊王司馬睿數年前渡江而南,駐節建鄴,他麾下兵馬不多,並且與江東土著矛盾重重,正好趁勢催破之,奪占吳、會,成就孫權的霸業。咱們的形勢肯定要比當年的孫權強啊,因為北方沒有曹操,也沒有陳元龍雄霸廣陵,到時候淮水是第一道防線,長江是第二道防線,就算中原百萬雄師,也很難搖撼江東政權;而一旦中原有變,咱們還可以出徐方,取兗、豫,逐鹿天下!
「此王霸之業也,明公豈無意乎?」
要說刁膺的口才那也是很不錯的,一番侃侃而談,石勒竟然被他說得意動,於是當即轉向去打項關,並且下令給蒙城的部隊,要他們也棄城而南,到項關來跟自己會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