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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周玘臨終前對兒子周勰說:「殺我者,諸傖子也!能復之,乃吾子也!」
所謂「江東之豪,莫強周、沈」,論起在地方上的威望和軍事實力,吳興周氏和沈氏實執江東豪門之牛耳(因周玘之功,晉朝才分吳興郡北部四縣為義興郡),倘若聯起手來,兩家及其黨羽的私兵部曲不下五萬之眾,足以對建康政權構成強大的威脅。但問題這兩家門第都不夠高,乃是東吳舊臣之後(周魴和沈瑩),又不象吳郡顧氏、陸氏和會稽賀氏那樣,曾經以文才名動中原,就連中州舊族都得對他們客客氣氣的,故此司馬睿、王導等人過江後,著力拉攏顧、陸,卻刻意疏遠周、沈,則那兩家對建康政權深懷怨憤,也就絲毫不奇怪了。
其中沈氏的大家長沈充最近被王敦厚禮聘請,任命為參軍,並給予宣城內史的職務,就算還和建康保持著一定距離,起碼算是上了琅琊王氏的先鋒戰船啦。只有周氏,此前一直就被晾著,要等到周玘圖謀造反了,司馬睿才徵召他為鎮東將軍府司馬;然後等他走到半道上,又改授建武將軍、南郡太守;周玘才到蕪湖,調令又來了,要他到建康去出任鎮東軍諮祭酒……這不明擺著耍人玩兒呢嘛!
周玘就這樣被活活地給氣死了,但將滿腔怨憤全都傳給了兒子周勰。周勰想要造建康政權的反,起碼把王導之流僑客全數趕走,改以南人執政,這在江東幾乎是「路人皆知」的事情,就看他什麼時候動手,以及打算怎麼樣動手了。
可以說,荊、湘二州的動亂距離建康還遙遠得很,即便杜弢、杜曾再如何坐大,兩三年內也殺不到揚州來;但吳興周氏卻是直接頂在建康政權腰肋間的一柄利刃,偏偏在沒有萬全之策的時候,還誰都不敢去把它撥拉開——說不定就激得對方真捅下來了。
因此王彬一提「大禍將起於蕭牆之內」,無論王導還是庾亮,當即就明白了,他是在說周勰。王導為人平和,擅長平衡各方面關係,而且雅不願在江西未定的時候就先跟吳興周氏起衝突,所以連忙擺手,叫王彬別說了——「周彥和事,我自有主張」,我會慢慢地下水磨功夫,逐漸消除這一隱患的,可千萬操切不得啊。
庾亮冷笑一聲:「但刁玄亮在,周彥和必然難釋乃父之恨。」
丞相左長史刁協跟周家的仇怨最深,據說他曾經在大庭廣眾之下出語侮辱過周玘——主要是嫌對方門第低——後來把周玘召來調去,導致老頭子被活活氣死,也是他給司馬睿出的主意。因此庾亮才說,你除非罷免刁協,否則周勰的氣絕對消不了,再怎麼努力也沒用!
王導只是擺手,示意庾亮不必多言。王彬見狀,趕緊轉換話題:「是故我等北人,正當同仇敵愾,以鎮定南貉,無論裴文約還是祖士稚,都應當暫且羈縻之——阿兄,裴文約此前請任三郡國守相,大王有何主張啊?」
第十章 折翼之夢
不久之前,裴該曾經上奏建康,說我已經大致鎮定了廣陵、臨淮、下邳和彭城四郡國,暫署各縣令長,不過郡國守相秩兩千石,名高位顯,就必須得江東派人來擔任了,我不便專擅自為——再說江北也沒什麼資歷足夠的人才。他請求任命卞壼為廣陵太守,其它三郡國,郡守、內史,則都聽從建康的派遣。
王彬說了:「由此可知,裴文約實無自外於大王之意——未知大王作何主張?」
裴該請求建康政權派任三郡國的守相,一來是為了維持與琅琊王氏的關係,表示自己還是心向建康的,不會因為得了長安的封拜,從此就為司馬鄴他們考慮;二來也確實找不出合適的人才來出任了。他既得四郡國,總不能光有一群暫署縣令長,而把郡守一級官員全都空著啊,那可該怎麼管理?
相當於把自己手上的桃子切下一小塊來,奉上建康政權,希望那票官僚嘗著點兒甜頭,可以暫時不起掣肘甚至是釜底抽薪,吞沒自己奮鬥成果的心思吧。
而且裴使君在這四郡國之內,攻破塢堡多處,殺的人也不少,早就惡名……威名素著了,加上各縣守令又是他跟地方豪族交換利益後署任的,自己還掌握了州中最強大的一支武裝力量,就算建康派來幾名守相,又能管得了什麼事情?不說被徹底架空,起碼無法輕易損害到他州刺史、都督軍事的權益吧。
就王彬本人來說,對於裴該這種恭順的態度是很滿意的,便即代裴該向王導探問,說:「大王作何主張?」當然啦,司馬睿作何主張,其實沒有蛋用,他的本意是問:「阿兄你做何主張哪?」
裴該並不僅僅送點兒「吉錢」給南渡各族,還在書信中拐彎抹角地剖分江東形勢——他終究熟知後世的歷史,知道杜弢、杜曾的叛亂最終是被平定了的,而周勰也確實樹起過反旗——引誘僑客們把更多的目光投向江東豪門。你們要是內鬥不休——當然啦,在原本的歷史上也是如此——就沒空來搭理江北的我啦。
所以王彬本來沒有那麼高明的見識,全靠了裴該的指點,他才跑來現學現賣,竟然句句話切中肯綮,很快便掌握了談話的主動權。這心裡一高興,自然要為裴該說幾句話了。
王導聽問,輕輕搖頭,說這事兒我還在考慮。旁邊兒庾亮發話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裴文約既有此心,豈可不答允他?」頓了一頓,又再加上一句:「卞望之濟陰舊族,可為廣陵郡守。」很明顯裴該吐出三名守相的空缺來,就是要用對卞壼的任命來做交換條件的,所以不能不答應,否則就不方便往江北派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