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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隗倒沒想到司馬睿那麼大反應,趕緊俯首表態:「設若天子不諱,天下人心,盡在大王,我等亦當善輔大王,以紹續晉室。大王試想,南陽王在上邽,距離長安咫尺之遙,而不肯往救,反斷絕隴道,則其心不問可知矣。難道大位可以落於他手麼?」隨即話鋒一轉,說:「然而時移勢易,於今胡寇暫退,長安無警,天子保安,大王自當恪守臣節,不可妄起二心……」
司馬睿說那是當然的……
刁協道:「今裴公入長安執國政。曩昔裴公南渡,大王待之甚厚,且敬奉東海太妃。太妃者,裴公之姑母也;大王之子,今紹繼東海余脈,有若裴公之甥。且裴公得掌徐方,亦大王之命,必然深德大王。裴公執政,於大王有益而無損,若能善加經營,南北應和,大王在江左即成深固不搖之勢。豈可反聽庾亮之言,而得罪了裴公呢?」
司馬睿囁嚅著說,我知道自己錯了,這不是允許衛展他們三家北渡了嘛……
劉隗說這不夠啊——「三家雖渡,其餘僑客,焉知與裴氏無親?若只允三家渡,一則亂建康之法,傷大王之明,二則亦啟裴公疑竇。若知有鎖江之事,裴公又將如何揣測大王心意?今中州雖復,戶口多失,若不使僑客歸鄉,勢難穩固,裴公豈能不慮此?大王何以反要逆其意而行呢?」
司馬睿沉吟不語。
刁協趁機就說了:「從來署吏命宰,合則留,不合則去,即『百二掾』中,若有懷念桑梓而輕棄大王者,由他自去便了,難道反要強留不忠之人在大王左右嗎?我等可以對天盟誓,必不棄大王而北,鄉梓雖好,將來棺木歸葬可也。」劉隗連連點頭:「末吏之心,亦與此同,大王詳審。」
司馬睿說對於你們二位,我自然是信任的,但我也相信王導、庾亮他們,不會輕易棄我而去……
劉隗道:「庾亮以為只要鎖江,不放僑客北歸,風浪即可漸漸止息,此言大謬!即能留彼等之身,不能留彼等之心,自此怨恨大王,建康之政將更紊亂。且長安若聞此事,止一道令,便可使大王多年勞苦,盡數擲於東流之水!」
司馬睿皺眉問道:「何得如此?若如卿言,長安將何以待我,罷我丞相之職麼?」
刁協搖搖頭:「大王宗室長者,豈可遽罷?然大王封國本在琅琊,若朝命使諸藩歸國,或使大王入朝進謁,大王又將如何應對啊?」中原太平了,曹嶷也歸附了,那麼琅琊國即便不說是穩如泰山,暫時也還不會遭逢警訊,你身為琅琊王,要麼入朝,要麼歸國,憑什麼長期滯留在建康不肯走哪?
司馬睿聽聞此言,當即就驚得面如土色。
可是刁協的假設還沒有完:「今天子為吳王之子也……」司馬鄴本來是吳敬王司馬晏的第三子,司馬晏是惠帝司馬衷、懷帝司馬熾的異母兄弟,純是靠著如此近的血緣關係,司馬鄴才得在長安繼位,且並沒有引發繼承資格上太大的非議——「若使人紹吳王之業,且歸藩治國,大王又將如何應對啊?」江左膏腴之地,盡在三吳,倘若某天突然降下來一個吳王,直接把吳郡甚至吳興、毗陵等郡全都拿走了,試問你在建康還能呆得住嗎?
「且或加西陽、南頓、汝南等王都督揚州事,大王又將何以制之?」
司馬睿聽著都快哭出來了。他本人並沒有什麼野心,所以很看重虛擬的名分,而非實際的權柄——況且就算論及權柄,建康之政也是操持在以琅琊王氏為首的豪門大族手中,他本人不過一面臨時挑起來的大旗罷了。那麼倘若朝廷把這面大旗給拔掉呢?或者刻意地往江東多豎幾面大旗呢?即便王導、庾亮等人再忠心,你敢保證其他家族不會左右搖擺甚至迎風轉向?
關鍵是琅琊雖為大國,國王論血緣卻距離皇室比較疏遠,司馬睿本人的威信全是大族們哄抬起來的,但人家既然能夠扶持你,也隨時都可以拋棄你啊。在原本的歷史上,就因為這點先天不足,導致了東晉建立後,「王與馬,共天下」,皇權衰微,門閥勢大,這種局面一直持續到劉裕篡位、南朝開始才終於有所改變。
所以司馬睿都快被刁協一番假設、虛構給嚇哭了,急忙避席俯身,問道:「若如卿言,我恐怕性命難全——今當如何做,還請二卿教我。」
刁協、劉隗趕緊叩頭,以示不敢。隨即刁協就提出了他的主張:「為今之計,唯有罷鎖江之禁,且捕拿庾亮,雲乃矯命,大王實不知此事,如此或可釋裴公之疑也。」
劉隗則說:「若止如此,恐仍不夠,大王可請東海太妃致信裴公,剖明心志,雲絕無外於朝廷之意,願為朝廷久鎮江東,以候社稷大安。臣自請出使長安,必要說服裴公,或改封大王為吳王,或仍加大王都督揚州甚至荊、江等諸州軍事。唯有如此,江左才可保安,大王亦將帶礪山河,子孫永固!」
最終司馬睿聽信了劉、刁二人之言,這才急忙派人去捕拿庾亮。
實話說,劉、刁二人所進確實是忠言,即便不是為國家社稷考慮,也是為司馬睿自身考慮。因為司馬睿在身份上的先天不足,當時江左罕有士人會想著任由江北打成一鍋粥,我只八風不動,要在江南新立一位天子的,多數人只是想為家族保有一片尚算太平的居處而已。正是因為司馬睿寬厚,乃至於軟弱,所以才適合做門閥的共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