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頁
裴該不禁兩眼放光,連說好啊好啊——他心道我自來此世,就從沒有見過茶,還以為沒發明呢……原來這風俗是先從南方開始流行起來的呀……終於有茶喝了!將來我北渡之前,先得搜集個幾十斤帶著。
只可惜,估計這一輩子,我都再也別想喝到咖啡啦……
可是誰想到端上來的不是綠茶,也不是紅茶,甚至不是英式加奶的下午茶,而是一團黏稠的、灰白的,就仿佛老北京茶湯一般的糊狀物。入口滋味稍有茶香、茶澀,更多的則是……油膩和咸辛?這特麼究竟是什麼玩意兒?!
問過王導,這才知道,敢情這年月的茶是先要碾碎了,再合以脂膏做成茶餅,跟後世的團茶有點兒類似。但要命的是,喝的時候不僅僅把茶餅碾碎了沖水,還需要和入蔥、姜和鹽,然後用開水煎成糊狀……這跟河南胡辣湯有啥區別?
所以裴該才喝了兩口,就把碗放下了,然後注目王導——你叫我來不是為了品「茶」的吧,有話你就直說吧。
王導倒是挺沉得住氣,一直到把整碗茶都喝乾淨了,這才望向裴該:「文約如何不飲盡?」
裴該苦笑道:「久聞其名,還以為是好物……」王導笑笑,把裴該面前的碗端起來:「當珍惜物力,不可浪費。」說著話把對方的殘茶也給喝了。
「王君喚該來,應有所問?」我才不跟你這兒白耗時間呢,趕緊進正題吧老兄!
第十七章 葛陂定策
王導請裴該飲茶,貌似挺悠然自得,半天都不入正題。裴該急了,催促一句,王導放下碗來,仍然保持著和藹的笑容,緩緩反問道:「非我有所問,乃文約實有所欲吧?」
裴該嘆了一口氣:「我有何欲?不過想要重振裴氏的家業而已。家兄生死不明,南渡者唯我一人,姑母亦常與該言,那這副重擔,也只有我勉力挑起來了。」
王導暗中觀察著裴該的表情,緩緩問道:「文約之意,可是怪我不薦卿入鎮東大將軍幕府麼?」
裴該咧嘴一笑:「我近日借糧、募兵,王君必有所疑。或以為我欲以此二千弱卒,謀與王氏相拮抗?便二千兵不足數,見我似有此意,南貉輩必肯資助錢糧,想為建鄴換個主人?該便有此心,又安有此能?未必思慮過多……」
王導輕輕搖頭:「文約人中龍鳳,不必太謙。」
「我算什麼人中龍鳳?」裴該貌似自失地一笑,「且這江東自有蛟龍蟠臥。」
「卿所指的是……」
裴該搖搖頭,伸手一指王導:「王君是龍頭,在建鄴;令兄處仲是龍身,臥在江州;王平子是龍尾,探至荊州。江東池小,有此一龍蜿蜒,哪裡還容得下其它?」
王導輕輕摩挲著茶碗邊沿,故意低下頭去,不看裴該,嘴裡說:「文約此言,大是不該。江東只有一龍,即琅琊王也,我王氏不過攀附的魚蝦而已,豈敢稱龍?文約若也想攀附龍身,正不必自籌錢、兵,由我向大王進一言可也。」
裴該表情恬然,不起波瀾,其中心中早就把王茂弘祖宗十八代都給罵了一個遍哪!
……
以琅琊王氏為首的南渡僑族,基本上就沒有什麼恢復之志,只知道窩裡鬥,保自己這一畝三分地,甚至僅僅只為保全自己家族的安康,對於這點,祖逖或許還抱著三分幻想,熟知歷史進程的裴該可沒有那麼天真。若說如今能夠洞徹王導,尤其是王敦心思的,除他們自己外,普天下也就只有裴該一人而已了。
但他原本還想著,這票混蛋於南渡之初,可能還並沒有那麼頹唐,或許真是力不能侔,只希望能夠先鞏固自家的權力,穩定了江東,統一了政令,才能繼續向北方發展——不心心念念收復祖宗墳墓,那還能算是人嗎?所以此番南渡,裴該是希望能夠勸說王導他們,從指縫裡漏點兒錢糧和權力出來,讓我先幫你們去打前站——當然啦,若真能夠打下河南,我才不會允許你們隨便插手呢,就好比原本歷史上,彼等欲以戴淵去替換祖逖。
想摘我的果子,門兒也沒有!
不過來了以後才發現,琅琊王氏真是權迷了心竅,竟然連點兒渣子都不肯灑給自己。
以他河東裴氏的出身,王導等人自然不好直接打壓——否則僑客之心就傷透了,而南貉只會跟旁邊兒看笑話;王氏再怎麼一手遮天,若是其他衛、周、刁、庾等姓聯起手來,照樣能把他們給打趴下——再加上想要利用裴該身後裴妃的影響力,那就只能先把他給供起來。王導不顧輩分之差、年齡之差,一直對裴該表現得很熱情,但在那張溫和、誠摯的面孔背後,其實是顆冷冰冰的猜忌之心!
裴該曾在司馬越幕府任職——雖然空有其名,沒起過什麼作用——照道理來說,既得渡江,又立下了保護東海王妃的大功,完全有擠進「百六掾」(俗稱司馬睿幕府中的北人群僚)里去的資格,而且從他初到那天參乘時候的觀察來看,司馬睿也是有這個意願的。可是生被王氏給攔住了,把他一晾好多天,無職無司,等若白衣。後來還是裴妃提出來,王氏才順杆爬,讓裴該做了有名無實的東海王傅。
至於裴該目前這些產業,原本也只是王氏拿出來籠絡東海王妃的手段而已,若非作為過繼司馬裒的代價,裴該連最初那三百畝田都捏不到自己手裡!而且衛氏原本通過衛夫人走王氏的門路,已經很有機會入幕了,就因為跟裴氏走得近了一些,上過幾趟門來攀親,最終衛展、李矩就都被毫無理由地刷了下去——裴該只好把李矩召到東海王府來,因為那傢伙做汝陰太守的時候還領過幾天兵,比衛展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