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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裴該說咱們不如去借吧——「叔父府中必有。」
荀灌娘掩口笑道:「我卻聽說,如今長安城內家伎最佳者,在行之府中。」
裴該聞言,不禁微微吃了一驚:「這小子,倒慣會享樂!」
荀灌娘扯裴該起身,到別室去用飯,裴該卻垂著頭,走一步頓一步,若有所思。荀灌娘問他在想什麼呢,裴該便道:「方才行之與柳子高來,就是否禁酒之事,於我面前爭論……我雲酒不可濫釀、濫飲,然不可以律嚴禁,可由我作文章警示百僚……」
當然啦,話是這麼說,其實這篇文章多半還是要由郭景純搖動他那如椽大筆,裴該不過最後署名而已——「以及行文商部,禁止私販而已……」
先把情況大致跟妻子一說,然後就提出疑問來了:「此事亦不甚難,我之所見也無特異之處,何以二人不能決斷,竟要來面爭啊?倘若這般小事,彼等都不能自決,則設部命吏,竟有何用?且這般小事都要來攪擾我,我便有三頭六臂,恐也難以應付啊……」
他本來以為,設置十二部,析分責權,自己就多少可以輕鬆一些了,日常只抓大政方針,具體事務都可以歸之下屬。可是沒想到工作量絲毫也不見少,各部每天都呈上來一大堆公文,其中很多完全可以自行消化、解決的,也一定要來裴該案前走一遭,搞得他整天焦頭爛額,連些許休息時間都沒有。今天又趕上了這麼一件事兒——你說這酒該不該禁,該怎麼禁,多大程度上禁,難道那倆貨以及他們部中許多官吏都琢磨不明白嗎?就非要跑過來浪費我的寶貴時間?
他是當局者迷,荀灌娘倒是旁觀者清,當即一針見血地指出:「各部初設,彼等仍自以為霸府之吏,而非行台之官,也在情理之中。」
裴該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他雖然留台關中,但因為把整個朝廷機構全都打包東發了,所以具體在長安的執政,仍然還是幕府的老套路,直到這次命長史、司馬分轄十二部,才算是正式搭建起了雍、秦二州的官僚體系來。
幕府體系相對粗疏,一切軍政事務全都圍繞著裴該而轉,除了某些最細碎的小事外,屬吏多數不能自決——相當於絕大多數幕吏,其實都是參謀。但正式的官僚機構就不同了,理論上即便沒有最高領導,日常庶務也可自行運作。好比是哪怕朝廷之政,皇帝也不可能諸事插手,中旨、御筆,隨時都可能被朝臣給打回來。
所以後來朱元璋當皇帝就當得很不爽,費盡心機生造大案,把幾名宰相全都宰了,並且趁機不再設相,而命六部直接向皇帝奏事,然後……老頭兒差點兒沒給活活累死,被迫又新設內閣大學士,輔佐皇帝處理政務,逐漸的內閣就變成了新的政事堂。
如今在長安,十二部初設,大多數部掾還都沒能完成心態轉變,仍然覺得諸事當白大司馬,就算行文給長史、司馬都嫌不夠。正如裴灌娘所說,他們仍然是霸府幕僚的心態,而不是朝廷官吏的立場。
裴該被妻子一語點醒,不禁苦笑道:「似此,則我改制設部,白白辛苦,又為的何來啊?」
荀灌娘勸慰他說:「夫君勿憂,人心易變,不久自能如夫君之意——彼等既得權柄在手,豈有長久倒奉於君之理啊?」
你不可能要求百僚瞬間轉變心態,肯定需要一定時間,讓他們慢慢習慣。等到他們自己處理政事,玩得順手了,權力捏牢了,自然不會再事事跑來向你稟報。恐怕到那時候,你想要再改回霸府結構,都難若登天哪!
裴該不禁「嘖」了一聲,既感寬慰,又多少有些莫名的空虛,嗒然若失……
第二十七章 螽斯則百堂災
保大周歲的那一天,群僚來賀,裴該便即盛擺宴席,款待賓朋。席間對應前日柳卓請頒《禁酒令》一事,即命郭璞將新草擬的《戒將吏勿以酒失德敗事令》,大聲宣讀一遍,聽取部下的意見。
眾議紛紛,絕大多數都是表示贊同的——因為也沒有嚴禁飲酒啊,只是要大傢伙兒不要隨便在上班時間喝酒,或者帶醉辦公就成,言辭、用意堂皇正大,挑不出什麼錯兒來。裴該隨即便道:
「去歲御胡,糧秣耗費頗劇,據度部等核算,雍州之谷,恐怕難以支應到秋收,而須自秦州調運,只是秦州府庫也不甚豐……當此危難之時,我等自當儉省用度,節約糧谷,即便不禁私飲,也須合度才是。」
眾人盡皆拱手:「謹尊君命。」
裴該笑一笑,說既然如此——「今日之宴,各人自量口腹,及飽可止,勿得多取,以免靡費。若不慎而多有存留,可將去自家,與妻孥分食……」咱們也來搞一場「光碟行動」吧,吃剩了的記得打包啊。
當然啦,以這年月的技術水平而言,飯菜是不便長期保存的,各位貴人,估計也不習慣吃隔夜飯。不過誰家也不是小貓三兩隻,有資格赴大司馬之宴的屬吏,絕大多數都把家眷接來了長安城內,加上僕役、奴婢,這些回鍋飯菜總能夠解決得掉吧。我也不監督,看各人自覺了。
「……至於酒,三巡為少,十巡為多,乃限以七,不必過量。」大傢伙兒互相敬著,每人最多喝七杯酒就夠了,再多怕是會醉啊。
文朗仗著是裴該警衛營督,比較親近,就腆著臉請求說:「我知文吏之中,多有不好飲者,主公可肯通融,將多餘之酒,分於末將如何啊?」他素來好酒,僅僅七杯還真是不夠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