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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一直等到這日午後申時,石虎才終於下至平地,於是分派兵馬,左右散開,各自紮營。部將郭太問他:「大王何不急追晉師,而要暫歇於此處啊?」
石虎笑著對他說:「我前鋒雖已下平,後軍尚在山北,牛羊糧秣亦然。倘若前鋒急進,而後軍難以跟上,卻為晉人出奇兵攔腰截斷,復鎖閉山口,則勢危矣——汝不見昔日拓跋部之喪敗麼?
「且我若急追,晉人必遁之遠,甚至於縮歸平陽,不敢出戰。平陽城固,攻之不易也。而我若暫歇於此,晉人主力或將北上,妄圖復奪山口,即可正面決勝以挫敗之了。即彼不來,我既下平,周旋餘地亦廣,當無所懼也。」
四十里山道,大軍通過的速度是很緩慢的,況且其後還有大群牛羊和糧車……故此一直等到三天以後,石虎方才驅策大軍,浩浩蕩蕩向永安方向殺來。
當然啦,在此之前,當下平的趙軍達到一定數量之後,石虎乃先遣郭太率五千兵馬先發永安。只是這個時候,陳安和姚弋仲已經把永安城內外的民眾都撤得差不多了,城中糧草,除自身口糧外,也皆燒盡。
聞報趙軍離開山口,直向永安方向殺來,陳安就打算棄城撤退。姚弋仲攔阻說:「不可。將軍所將騎兵也,而我所將只有步卒,此時撤離,恐為羯賊追及。眼看天色將晚,不如待得日落再行,羯賊不知深淺,必然入城而不敢追。」
果然郭太殺到永安城下,遠遠地望見城上仍然豎立著晉幟,看看天色將晚,便不急於發起攻擊,而在城北十里外立營下寨。待到日落西山,天色混茫,陳、姚二將便即聚集部眾,點起火把,打開南門,沿著汾水西岸,緩緩地向南方撤退。
所行不過六七里地,突然之間,道旁一通鼓響,隨即無數火把掩襲而至。姚弋仲不禁大驚失色道:「如何此處有埋伏?我真正小覷了石虎也!」
……
其實這支於道旁預設埋伏,並且突然殺出來偷襲晉軍的趙兵,並非石虎親自安排,所部不過五百人而已,其將正乃陳川和麻秋。
麻秋是太原胡人,生得雄壯健偉,才十五歲就比一般成年人為高了,其膂力更能殺虎搏熊。故此昔日劉琨守并州之時,便募其從軍,積功升為什長。其後石勒破劉琨,奪晉陽,麻秋陣前請降,石虎看這小子貌似挺能打的,就收為了部曲。
麻秋的歲數比石虎還年輕,本年才剛二十出頭,雖然驍勇善戰,終究資歷不足,論職務只是普通督護而已,還不算能是一軍之將。但石虎此次分派給他五百精銳部卒,以陳川為嚮導,通過隱秘小道去襲擊山南,麻秋仗著是石虎部曲出身,又親命領軍,根本不把陳川放在眼裡。
陳川這個鬱悶啊,我是五品將軍,結果你還真把我只當個嚮導看待……但是沒辦法啊,他麾下多為老弱,是不可能派出去逾越險道的,此次所命五百健卒,只受麻秋指揮。
此人素來奸狡,但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再多詭計也皆無用——兵都是聽麻秋的,麻秋又似乎出一根小手指就能捅翻自己,那還能玩兒出什麼花樣來啊?即便想要設計坑陷麻秋,麻秋身後可還站著石虎呢,一旦軍敗,你敢跟石虎頂牛,說自己只是嚮導,戰陣之事,都是麻秋所指揮的嗎?別以為護送過一次鄭櫻桃,石虎就不一定不會殺你……
無奈之下,只得暫時計帳在心,表面上卻低聲下氣地敷衍麻秋。於是引著這五百趙卒,跋山涉水,花了將近三天時間,方才下山入平——路上光爬山摔死和掉汾水裡淹死的,就多達四十餘人。
陳川心中不忿,麻秋可還惱恨呢——你瞧你獻的這是什麼計,領的這是什麼路啊?一旦晉人有所防範,只要十幾名弓箭手,就能把咱們堵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大王聽了你的話,派給我這麼一樁差事,我可是倒了血霉啦……若得機會,必殺此獠!
兩人就這樣互相暗中嫉恨著,卻又不得不精誠團結,一直潛行至永安附近。可是派人出去打探,大軍還沒能盡數下山,殺向永安呢,則以咱們這五百人過去,濟得甚事啊?
陳川建議道:「永安城小,守兵數量必也不多,若待大軍殺來,晉人必遁。我等不如潛行之城南,待敵撤退之時,從旁抄殺,必可建功。」
麻秋雖然惱恨此人,卻也覺得陳川所言有理——果然是個滿肚子壞水的混蛋貨色!便依其計,悄悄渡過汾水,隨即在道旁密林中埋伏了下來。
白天的時候,永安城內最後一批數百民眾,背著包袱,扶老攜幼,出城南逃,麻秋見狀,便欲殺出,卻被陳川死活給扯住了。一直等到晚間,遠遠地望見無數火把從永安南門出來,迤邐南向,陳川辨識火光,似乎隊列頗為齊整——這肯定是軍隊了,不是平民百姓,咱們可以趁機衝殺出去建功!
麻秋已經憋了很久了,聞言不禁大喜,當即下令擂鼓,然後便手挺長刀,身先士卒,衝殺了出去。姚弋仲驟然遇襲,不禁驚得是肝膽俱裂!
主要他兩日之前,才在山口與所謂的「趙兵」鏖戰,即便見慣生死之人,也不禁承受了強大的精神壓力,退入永安雖已兩日,卻依舊沒能徹底恢復過來。不僅僅姚弋仲如此,所部晉兵亦皆膽寒,不待羯軍沖近,隊列便即混亂。
好在還有陳安在旁,當即伸手朝姚弋仲肩頭一拍,厲聲道:「汝等速退,我再率騎兵為汝斷後!」隨即左刀右矛,催馬直向羯軍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