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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其後華恆合侍中、門下為一省,用以制約尚書,趁機就有官員跳出來,請復中書——也不管是否合乎時局,就要把一切制度全都恢復到王朝興盛之時,這是不少官僚固有的病態思維。可是荀組等人自然不願意再起個中書省,以制約自身,於是援引漢武帝初設中書之舊例,使宦者擔任中書。
當然啦,士人是絕不樂見宦官掌握實權的,因而雖命中書,卻既無省,也不設監、令,只挑出國初專掌呈奏案章的通事、舍人兩個低級職位,以授宦者。原本負責跑腿的明達、朱飛二閹,不過加個名號罷了,實際事務並無增添。
——這兩名宦者,本是司馬鄴舊臣,跟著他從洛陽逃到長安,復自長安再遷回洛陽,資格很老,瞧上去也忠心耿耿,因而深受司馬鄴的寵信。
不過原本只負責跑腿,呈遞奏章,以及天子之命,連封緘都無權打開的中書通事、舍人,如今竟然讓他們掌握五校,這確實是一個異想天開的主意——宦者而掌兵,自漢末以來就從未有過啊!故此荀邃、祖納才要去懇請荀組,必須您老人家出面,才能夠將此事確定下來。
荀組照樣是援引故事,中書而掌五校,是有先例的——當然啦,那會兒中書之職不由宦官擔任,而且禁軍也不是低級的通事、舍人所可以調動的。
殷嶠就此將前後因由,詳細分析給裴詵聽,完了說:「荀氏不敢拮抗令兄盛功,而恐盛功以兵威凌迫彼等,乃故使宦者將五校也。明達、朱飛皆天子近人,則攻彼二人,恐怕累及天子,有傷大司馬之譽……」
中書雖然無省,終究曾經是超邁於尚書省之上的樞機要署,則既然遵照「前例」使其掌控五校,依照正常渠道、正規程序,就很難再奪其兵權了。而若是用強呢?等於直接往司馬鄴臉上扇巴掌啊!裴丕固然仗著手中的兵馬,更仗著裴該之威,可以不把諸尚書放在眼中,起碼敢於陽奉陰違,卻暫時還不敢以臣而凌君。要以臣凌君也得等裴該親自來干,裴丕、裴詵兄弟是沒有這個膽子的,殷嶠、卞壼自然更沒有……
裴詵聞得殷嶠之言,不禁苦笑道:「荀氏是欲以天子為盾,故使家奴掌兵。彼等以為宦者不足為慮乎?近於胡漢,即有王沈、宣懷之亂政……」士大夫普遍敵視宦官,但同時又不把宦官放在眼中,以為循著正規程序,隨時可以把作惡的宦官給輕鬆捻死。但問題是宦官不會依照正規程序、朝廷法度做事啊,一旦坐大,反噬士大夫之事,史不絕書。
終究漢代閹宦亂政之事,去今已遠,而官僚們往往是健忘的。
「彼今縱猛虎出柙也,其意分明在大司馬!」裴詵輕嘆一聲,隨即便道:「欲破此局,除非陰謀秘計,不能如我等所願……」然而耍陰謀他自認不如王貢,再加上既要臉,又謀退步,則在洛中耍陰謀,實在是自縛手腳,且投鼠忌器……還是只能等王貢來了,再讓他去傷腦筋吧。
但是裴丕既然率兵入城,哪怕不能盡奪洛中兵權,我也一定要想方設法,使他可招之即來,卻不能揮之即去!
二人正在商議間,突然門上來報,說天子召集群臣,會聚禁中議事。
殷嶠不禁大吃一驚——大半夜的皇帝召見?這是出了什麼事兒了?!別說司馬鄴基本上唯垂拱而已,即便是個實權在握且勤政的天子——比方說武皇帝……哦不,他不夠勤政——若無大事,也不可能夤夜急召重臣啊!
急忙穿戴衣冠,乘車前往禁中,臨行前還關照裴詵,說子羽你趕緊馳去盛功軍中,嚴密戒備,等我的消息——我有預感,此事或與今日對宦者的任命有關,禁中必有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將會極大地影響朝局!
第二十章 帝星的遷播
殷嶠的預感落了空,禁中確乎有大事發生,但暫時還未見得會影響到朝局……
且說司馬鄴夤夜召集群臣,包括尚書、門下二省的主要官員,以及諸卿,還有寥寥無几几名宗室,只是為了宣布一個好消息:「太醫診斷,皇后已有身孕矣!」
也不知道是司馬鄴不必操勞國事,自可在宮內勤勞播種的緣故啊,還是梁皇后私拜帛尸梨蜜多羅所授佛像起了效果啊,總之在經過梁氏父女長時間的憂心後,梁皇后終於數月天癸不至,命醫診斷,確定了是喜脈。
司馬鄴真是大喜若狂啊,即命宦官將此事遍告群臣,大長秋梁芳卻建議說:「此乃陛下長子,又是嫡子,若無意外,千秋萬歲之後,當為中國之主,自當遍召群臣,當面宣布。」司馬鄴尚在猶豫,終究皇后只是懷孕,還沒有分娩,這誰知道肚子裡是男是女啊?但梁芳卻一口咬定,說這肯定是個兒子——「連歲捷報,大司馬又收復晉陽,此上天庇佑我晉之相也,豈可不與陛下一儲君乎?」
旁邊兒宦官朱飛也隨聲附和——明達恰好出去整頓五校了。
司馬鄴盼望這兒子也盼望了很久了,小年輕欣喜若狂之下,就一時腦袋發暈,聽從了梁芳、朱飛之言。於是遍召群臣,親口宣告這一喜訊,群臣自然三呼萬歲,紛紛表示恭賀。但是等到退出來之後,王卓——論官位他自然不夠資格,論爵位才得同樣受召——卻湊近殷嶠,壓低聲音說:「皇后腹中,尚不知男女,天子便夤夜而召群臣,宣說此事。行事如此輕佻,豈堪奉大寶?」
殷嶠瞥了王文宣一眼,淡淡地回復道:「天子尚在青春,或受梁氏之惑……」這個「梁氏」當然不會是指皇后,而是指皇后之父梁芳——「倒也罷了。如此失禮,無人君之行,群臣卻無所諫言,才最可慮。」言下之意,沒人打算匡正皇帝的過失,因為沒意義啊,反正也沒真把你當顆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