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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然羯軍兜這麼個大個圈子,糧道難以保障,但滎陽南部,直至豫北的潁川、襄城,可都是膏腴之地啊,這一路燒殺搶掠過去,也足能保障一兩萬人的吃喝吧?自己等於已經輕棄了兗北,若再容羯賊踐踏司、豫,即便最終打贏了,恐怕朝野間的指責聲也將不絕於耳……祖大將軍還是很看重面子的。
因而王陽、逯明等羯將既渡汜水,得至關下,便即毫不休歇地發起了猛攻。他們當初跟隨石勒在司、豫間流躥,也曾多次經過成皋、滎陽之間,對於山形、地勢,心裡還是有數的。本以為成皋雄關,恐怕不下定決心,拿人命鋪路,將難以克陷,可誰成想即便拿人命鋪路了,卻仍然打不下來!
從晉懷帝時代開始,胡勢日熾,洛陽周邊的天險就不能守,胡騎多次出沒於伊洛盆地,那時候成皋險關,幾乎形同虛設。而等到「永嘉之亂」,胡漢基本上控制了整個河南後,雖亦稍稍修復成皋,派兵守衛,但劉聰以為晉朝已日暮途窮,中原殘餘的幾支兵馬根本就不足懼,數年間天下可定,所以也沒把這座關隘太當回事兒。
——倘若當日胡軍固守成皋,估計裴該絕不可能那麼輕鬆便將關隘拿下。劉乂、劉丹等本打算在兗州境內便擊敗北伐的晉軍,故此並未加固成皋之防,而等劉粲進入洛陽後,成皋已經丟了,也無從再守。
故此王陽、逯明等將對於成皋關的印象,還停留在祖逖增築營壘之前,以為只要鼓足勇氣,便可攻取。可誰想到數里長的山道,幾乎全都被山上營壘所控扼,箭矢如雨般投射,滾木礌石亦不時拋下,真正是一步一屍。石勒勒令他們三日破關,結果連攻五日,損失慘重,卻根本攻不上去。
報至石勒處,石勒不禁勃然大怒道:「昔石虎於平陽北破晉壘,以屍堆至堡上,難道汝等不能為麼?勝負在此一舉,豈能再不忍浪擲士卒性命?即死萬人,亦須奪取成皋!」
王陽等人暗中叫苦,心說石虎當日所為,這形勢不同,不可複製啊——除非我們把士兵的屍體堆得跟兩旁山崖一樣高,那可能嗎?
最終石勒急了,親自前往成皋關下,指揮作戰。但當觀看了關上形勢後,就連他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心說這地方,哪怕不計士卒傷亡,沒有一兩個月也拿不下來啊……正在籌思無計,忽得急報,州縣失守!
……
陸和在得到李矩的首肯後,當即率兵越過王屋山,進入河內,隨即他親率兩千騎兵,晝夜兼程,馳至州縣城下。晉軍既得增援,士氣大振,相對的城內趙軍卻開始動搖。於是不待關中軍正式加入戰場,李矩便將新造成的雲梯推至壕邊,猛攻一日,終於打開了州縣的城壁。
才入州縣,便有天使到來,通報成皋關遭敵猛攻之事,要調祖渙南歸,護守京師。然而李矩勸止祖渙,說:「我既克州縣,山陽、懷縣亦唾手可得,由此向東,可直入汲郡以斷賊後路。祖公曾於成皋左右山上,密設營壘,其關雄峻,豈易失哉?我但賈勇而前,成皋、滎陽之困自解;倘若此時南歸洛中,實於戰事無所補益,反會喪失時機啊!」
於是便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為辭——況且軍權都在祖逖手上,尚書省豈可隨便干涉啊——遣還天使,隨即大軍沿著沁水直進,殺到懷縣城下。
州縣、山陽、懷縣雖然呈三角形布防,但自然頂在最前面的州縣駐軍最多、最精,防禦也最為嚴密,其餘兩城就要差得多了,且此前為救州縣,野戰中也早已損耗了不少兵馬,更致士氣蹉跌。由此晉軍又順利攻克了懷縣,山陽趙軍出城來救,被關中軍半道攔截,輕鬆擊潰。
懷縣失守的同時,州縣的敗報終於傳至滎陽境內,石勒不禁仰天長嘆道:「此天欲亡我乎?!」隨即苦笑道:「非干老天事,我既然豪賭,自當承受敗局……」當即號令三軍,說如今進也是死,退也是死,不如迎敵而死,尚可留千古忠烈之名——「卿等隨朕,直上成皋關去!」就打算身先士卒,向關上發起衝鋒。
諸將全都傻了,就目前這種形勢,誰上去誰死啊,活著退下來的機率實在太低了,即便天王您有百神呵護,終究箭矢不長眼,滾木更是一掃一大片……趕緊把石勒給死死拽住。跟隨前來的孔萇更是跪伏身前,磕頭苦諫。
孔萇說了:「我軍雖受挫,祖逖在滎陽,其力亦疲,此時急退,猶有生路。若能將十萬之眾,退回河北,封堵李矩等東出之路,復召蘷將軍、支屈六來,恃大河、太行之險,必能與晉寇拮抗數載。數載之後,形勢或有變化,譬如太傅所言,裴該或謀篡僭,裴、祖或起齟齬,我趙復振有望。陛下在,趙不會亡,若陛下求死,其奈諸將何?!」
第二十八章 謀奪五校
明達、朱飛都是司馬鄴潛邸——原為秦王——舊宦,「永嘉之亂」時隨從逃出洛陽,輾轉而向關中,兩人的性情、才能,乃至外貌,全都迥然相異。
論性情,明達魯直而朱飛謙遜;論才能,明達力能舉鼎,在閹宦中實為異數,朱飛則通文墨,還寫得一筆好字;論外貌,明達頭大面黑,身高力健,腹大過圍,相比之下,朱飛卻要矮小清癯得多,且肌膚甚白,五官端正,翩然有文士之相。
所以荀邃等啟奏,使中書統馭五校,具體職責就落在了明達的頭上,朱飛仍然負責內外公文的傳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