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頁
終究他才帶出來不足千人而已,而劉岳麾下將兵近其十倍,即便跑散了半數,剩下半數也不是那麼好殺的。他想起來臨行前裴該的關照,說:「此舉只為挫動敵勢,隳其士氣,並非最終決勝,卿絕不能貪功,當知進退。能殺胡便殺胡,能破胡便破胡,若情勢不妙,須急急退回,勿得延挨,以免無謂死傷。」
故此莫懷忠聚集士卒,又發力猛突了一次,迫得胡兵結陣自保,不敢對攻,這才呼嘯一聲,反身殺出胡營,在同袍弓矢的掩護下登上木排,順利撤回了城內。
這一仗,胡軍折損不下五百,營帳多被燒毀,趁機遁走的也有不少——因為劉曜所謂的十萬大軍,其中有不少是歷年硬擄來的晉人丁壯,既然得了機會,又哪有不逃的道理呢?劉岳欲哭無淚,卻不敢隱瞞——營中火光,相信就連城北都能瞧見啊,怎麼瞞得住——只得等到天明後,親自去城北向劉曜請罪。
劉曜大怒,當即下令褫奪劉岳一切職務,將其罷為小卒——當然啦,以他們倆的關係而言,這肯定只是臨時舉措,不久後還會把劉岳升回去的——改以呼延實領兵,防堵大荔城東。
不過此消息傳來的時候,這一日的攻城戰也正式打響了,按照約定,由虛除部去攻城北的羊馬垣。
伊余是真不願意拿本部騎兵去撞那些小矮牆,本想先讓胡漢步卒頂上的,孰料前一日劉曜只是繼續填壕,並未發起正面進攻。既然如此,也無先例可援,該拿羊馬垣怎麼辦呢?
所謂羊馬垣,原指牲畜不得隨意進城,只能暫時牽繫在城牆之外,為此而臨時搭建的一些遮風的矮牆,後來發展成為城防工事的重要組成部分。羊馬垣並非是完整的一道垣壁,最多不過五丈寬,錯落排布,還留下很多出入的空隙。其作用之一,是可以與城上交互射擊,從不同的角度殺傷來犯之敵;作用之二,是保護城壁——只要有羊馬垣在,攻方就不可能把梯子架上城牆了。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羊馬垣比建構在城外的堡壘更加難攻,因為既無法包圍,又隨時都可以得到城上弓矢的掩護。伊余如今知道,晉人有弩,平地射擊,力勁且准,是己方馬弓很難對抗的;前幾天衝過一回,又知道晉人有矛,可自矮牆上斜斜伸出,有若拒馬,戰馬衝上去就是一個「死」字……
他實在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了,只得臨時向劉曜商借了很多長矛,想用來對抗晉軍的矛兵。然而連沖了兩回,卻仍然損失慘重,鎩羽而歸。
漢末劉熙所做《釋名·釋兵篇》中說:「矛長丈八尺曰矟,馬上所持,言其矟矟便殺也。」當時的丈八,約等於後世的四米三。同篇中還說:「車戟曰常,長丈六尺,車上所持也。」「夷矛,夷,常也,其矜長丈六尺……亦車上所持也。」這都是當時矛類武器的普遍長度。
然而在徐州軍中,用以拒馬的步兵長矛卻突破了這個數值,接近兩丈,也就是後世四點八米。《考工記》中有云:「凡兵無三過其身。」裴該根據後世統計數據也知道,矛最長不過五米,也就是相當於三個正常人的身高,倘若超過這個數字,那就徹底難以掌控和運用了——故此依其極限而制,專以克騎。
既然如此,則伊余借來的那些長矛,仍然沒有晉軍的矛長,而且騎兵大多只能單手執矛,即便將矛杆夾在肋下,借用身、腰之力,也不如晉軍可臨時將矛鐏支在地上,方便施用。更要命的是,敵人從下往上斜刺很方便啊,騎兵由上向下捅擊,靈巧和威力都要差了一籌。
而且戰馬若是不跑起來,而是滯立於羊馬垣前,本身的靈活性其實還不如步兵……
兩軍對陣,即便各有千軍萬馬,真正前鋒能夠接觸到的其實並不太多,徐州方面伏於這一段羊馬垣後的,不過區區數百人而已,而且陣勢甚薄——因為身後就是城牆,根本不可能也沒必要厚其陣——若在平原之上,伊余將出數千騎兵來,便能瞬間將之蹉踏了,毫無孑遺;但在羊馬垣前,衝上去的騎兵越多,就越容易被城上弓箭手當成靶子。所以他也只能百餘騎一小隊地朝前懟,然後被徐州兵輕鬆給堵回來。
沖了三次,羊馬垣前已是伏屍近百,尤其戰馬的屍體碩大,只要疊上兩具,就能挨著垣頂了——虛除騎兵很快就發現,自己所要面對的不再是土垣,而是土壕——照道理說戰馬就此可以直接躍入壕中了吧,只可惜羊馬垣距離身後城壁不過四五步而已,有堅壁在後面攔著,戰馬多不敢躍,而即便跳進去了,騎兵下壕很難轉身,仍舊還是活靶子……
伊余無奈之下,只得下令暫退。就見羊馬垣內陸續有晉人出來,搡開人屍,而將馬屍抬入,還朝著虛除部齊聲高叫道:「多謝閣下賜肉!」馬肉雖然並不好吃,終究也是肉啊,即便在徐州軍中,普通小卒也是逢十逢五,才有機會嘗著葷腥的。
伊餘氣得七竅生煙,當即指揮士卒對罵,喊道:「汝等唯仗城壁,何其怯懦,可敢出城來決一生死麼?!」伊余本人更是騎著他的高頭大馬,一手執刀,一臂夾矛,在箭支射程外往來逡巡,叫陣說:「若有勇士敢出城來戰,能贏得我手中刀矛,我便退去,再不來攻了!」
氐、羌之語,晉人大多聽不明白,但伊余好歹是貴族,是能夠說幾句中國話的,此言用中國話喊出,兵卒層層傳報到了城上,甄隨聽到,就不禁躍躍欲試,跑去向裴該請令:「某願出城,生擒此莽夫來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