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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晉是由世家豪門組成的聯合政權,制度、法律也皆延續漢、魏,實話說沒有多少變更,根本難以跟上時代的步伐。裴該既想要趁著喪亂之機,弱化世族勢力,起碼不使其發展到東晉、南朝那種顢頇狀態,又想要因時因地創製新的法規、制度,但他從前就請裴嶷幫忙篩選舊制,拿到尚書省卻阻力重重,難以遽改……
官僚們都有因循守舊的風習,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舊制不合時宜,還有皮球可踢,新制若出問題,那算誰的啊?裴該終究沒把親信全都塞進尚書省,也沒把舊臣一概貶斥,即便他如索綝一般跋扈,人家棉裡藏針地跟你敷衍,又能怎麼辦了?
起碼短時間內想要有大的更動,純屬做夢。
但若朝廷東遷,而裴該暫留呢?他一總關中軍政大權,只要別跟舊制根本性相悖,盡可出台一系列地方性臨時措施啊。憲法我不能動,州法我總能改吧?
眾人聞言,盡皆沉默不語——裴公分明是深思熟慮後,有備而來,他們雖然依舊覺得此舉不大牢靠,一時間卻也想不出什麼辯難之辭。良久,裴嶷才緩緩搖頭道:「文約,茲事體大,還當從長計議才是。」
裴該笑道:「今召卿等來,正是為了從長計議啊。」
……
當日晚間,裴詵秘密來找裴嶷,就白天商議的結果,想再聽聽這位叔父的意見。
如今裴氏兄弟已然皆有職司:除裴詵入幕為車騎將軍軍司外;裴軫、裴丕皆有投筆從戎之願,裴該打算分派他們前往「雷霆」、「騏驥」二營擔任營司馬,並授予將軍號——只是尚未成行而已;裴彬、裴暅並為尚書郎。
所以裴該正牌的幕僚,裴姓也就裴嶷、裴詵二人而已——還有個從家奴提拔起來的裴寂,以及將要從「雷霆營」返回的裴度,但沒誰真把他們當自家人——裴詵已經拿定了主意,我這一支若想長久富貴,除了自身的努力奮鬥外,還得緊傍著裴嶷才好。
故此逢有大事,他一定要來向裴嶷討教。誰想裴嶷卻絕口不提白天的議論,卻突然間問他:「子羽,陳承祚(陳壽)所著《三國志》,卿可讀過麼?」
裴詵回答說:「《三國志》述魏、蜀、吳三國之事,小侄唯於《魏書》,曾觀其大略。」
裴嶷笑笑:「此書文辭質直,而能梳理史事,明鑑得失,理當通讀。文約必是讀過的,聽其素日所言,不但深愛此書,且於細微處尚有考據、生發……」其實裴該所謂的「考據、生發」,多數是照搬後來南朝裴松之為《三國志》所做的疏——也不知道多少代侄孫兒的成果嘛,祖宗先拿來用用又如何了?
「我原本亦未曾總觀,自入關以來,始於城內覓得,邊抄邊讀……」
裴詵不明白裴嶷為什麼會提起《三國志》來,但也只得順著對方的話頭說:「侄兒受教了。叔父既雲曾經抄錄,敢請借於小侄一觀。」
裴嶷點點頭,說一會兒就命人把我手抄的《三國志》送去你府上吧。然後話鋒一轉:「因見《蜀書》卷二,敘漢昭烈劉備出身,雲……」
就此開始背書,那麼背的是哪一段呢?
「先主少孤,與母販履織席為業。舍東南角籬上有桑樹生高五丈余,遙望見童童如小車蓋,往來者皆怪此樹非凡,或謂當出貴人。先主少時,與宗中諸小兒於樹下戲,言:『吾必當乘此羽葆蓋車。』」
隨即裴嶷略略壓低聲音,湊近一些裴詵,緩緩說道:「我讀至此,乃笑史家誕妄,每於貴人微賤時,擇其狂言妄語而記,以為上天早有垂示。若劉備舍旁有桑如車蓋,便當乘此蓋車,成王霸業,則我家鄉裴柏高十數丈,鬱鬱蔥蔥,何裴氏中無人當此極顯?」
裴詵聞言,不禁悚然而驚。
就聽裴嶷又說:「我昔從文約入關,初入長安,軍於城東『豆田壁』,恍惚憶及,關東曾有讖謠流傳,說:『天子在何所,近在豆田中』……」隨即嘴角一撇,注目裴詵:「豈不荒謬,豈不可笑?」
裴詵連連點頭,同樣笑道:「確實荒謬,確實可笑,嘿嘿嘿嘿~~」
第十一章 龍首約三事
裴該在朝堂上提出天子歸洛,而自己留鎮關中之議,他雖然說不上一言九鼎,但實執朝政,說話的分量也是很重的,再加上司馬鄴惶惑之際,也提不出什麼反對意見來,動議就此順利通過。
但是裴該隨即就提出來,應當召祖逖到長安來,就大駕還洛的具體規劃加以諮詢、商議。
洛陽城和宮室是你修的,如今河南軍政大權都捏在你手裡,那麼該什麼時候動身,該怎麼迎駕,都得跟你商量定了,才好實施。
司馬鄴准奏,尚書便即擬詔。天使齎詔前至洛陽,祖逖迎入,跪拜領旨,然後就打算束裝上道。
但是洛陽百僚都來勸說,認為祖公不當輕易入關——要不然你領幾千精兵過去?
大傢伙兒的顧慮皆不敢宣之於口,但各自心知肚明:我等皆認為裴公必不肯奉天子還洛,還在研究著該怎麼給關中施加更大壓力才好呢,卻突然間有召祖公之詔,這是什麼意思?往好里想,這是裴公想要當面勸說祖公,請他打消請駕還洛的念頭;往壞里想,裴公會不會以為只要將祖公拿下,就可以奉著天子長居關中,再不東歸了?!
祖逖婉拒了眾人的建議,說:「今長安無警,我奉詔而往,豈有統率重兵之理啊?」帶著驃騎大將軍的車乘、儀仗,再有個幾百兵卒護衛也就夠啦,領幾千兵過去,是打算兵諫啊,還是打算劫駕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