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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小姐微微一笑:「阿爹且安坐,城中事,自有女兒主持。至於城外之戰,日間女兒也曾隨阿爹去迎接過裴使君,見其器械精良、兵馬雄壯,又豈是杜、王流賊所可比擬?則裴使君必勝無疑。到時候若杜、王退返城內,憑垣而守,裴使君揮師來攻,即便知道阿爹有恩於他,也恐刀劍無眼,一個不慎,玉石俱焚;還不如先控扼城中,再恭迎裴使君入城,則其必深德我荀氏,家門可無憂矣。」
所以這會兒荀崧就紅著臉對裴該說,其實迎你進城來,全都是我閨女的功勞,我雖然有心,然而無力,真沒能派上太大用場……慚愧啊,慚愧。
裴該越聽越是驚異,心說世間竟然還有這般智勇雙全的女子嗎?難道說《晉書》所載空穴來風,其實有因,不全然是胡謅八扯?那你閨女是不是叫荀灌娘哪?
嗯,姑娘家的閨名,貌似不方便詢問,而至於其年歲……捻著短須想了一想,試探性地問荀崧道:「多虧令愛相救,裴某才不至於為小人所害,可能請令愛出來,裴某欲當面致謝——懇請荀公俯允。」
要是放在一千多年以後,裴該這種要求是徹底的無禮,荀崧就該一巴掌朝他臉上扇過去。但在這年月,男女之防還並不那麼嚴密,而且荀崧也很清楚,裴該嘴裡說「致謝」,其實是想質詢,相關事情不能只聽自家一面之辭,而且具體奪城的經過,也只有實際主持其事的女兒才能對他備悉陳說。
於是略想一想,最終還是點頭應允了,說:「如此,裴公請暫移內室。」這大堂上人來人往的,我閨女不怕給你瞧,但不願意讓下人們隨便見著尊容,還不如你們內室相見吧——反正不是你家內室,是第五猗的內室,暫時借用而已,也不怕污損了閨女的清譽。
再說了,聽裴該方才言下之意,貌似對我閨女挺感興趣啊,他又尚未娶妻——或者說有過老婆,但如今是鰥居狀態——說不定將來兩家能夠合為一家,那讓你提前瞧瞧又有啥大不了的?別人就不成了。
……
實話說,裴該再次見到荀氏女,多少有點兒失望。當初驚鴻一瞥,一張極其俊秀的面孔就深深鏤刻在了他的腦海之中,但此時再見,荀氏女終於換穿了女裝,還薄施脂粉,再朝臉上瞧,也不過中人之姿而已嘛。
感覺是人各有其氣質,穿著打扮符合了氣質,自然原本五分容貌能夠增添到七分,倘若逆之而行,那便泯然眾人了。就荀氏女的氣質而論,恐怕還是比較適合穿男裝,在裴該設想中,若放到自己穿越前的時代,這姑娘就該留短髮,穿襯衫、仔褲,才可盡展英武倜儻之氣,若是長發飄飄,換了裙裝,扮成個女學生模樣,或者是OL,那便不見其奇,扔人堆里徹底顯不出來了。
荀崧領著女兒到內室來見裴該,裴該先朝荀崧行禮,再向荀氏女深深一揖,父女二人急忙還禮。裴該請他們身旁落座,然後就直截了當地問荀氏女道:「今日多得女公子密傳凶信於先,指點生路於後,裴某才不為小人所害,此恩此德,銘感五內——然而未知女公子因何起意,會來搭救裴某啊?」
荀崧關照閨女:「裴公有問,汝可誠實回復,勿得失禮。」
荀氏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裴公率貔貅之眾、勇猛之師,來至宛城,第五公庸碌之輩,不識順逆,卻欲對公不利。海中蛟龍,豈可為漁夫網羅所系?我也曾讀史書,最不願見英雄落難、小人得志事,故此才起意搭救裴公。」
「女公子以我為英雄乎?何所見而云然?」
荀氏女道:「我曾暗隨家父,去城外迎候裴公,見公麾下嚴整,士飽馬騰,當今亂世,有此強軍者,必能成就大事業,豈非英雄乎?其後公在堂上與家父交談,執禮甚謹,頗露善意,私以為當可保我家門安泰……」
裴該心說慚愧,我還真不是特別瞧得起你爹,僅僅因為第五猗為人倨傲,竟然不肯到城門口去迎我,而且初始交談就驢唇不對馬嘴,我心裡不滿意,所以才跟他沒話說罷了。
「如此,女公子即倒轉炙肉,簽尖向心,以提醒裴某,」裴該又問,「然堂上人多,必不能明言,倘若裴某不悟,那又如何?」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倘若裴公始終不悟,那公之命,便只能付之於天了。且疏忽大意之人,必難立足亂世,即便今日脫身,翌日也必罹難——又何必救?」
荀崧聽女兒說話有點兒不客氣,正待呵斥,卻被裴該擺擺手給攔住了。裴該心說好險,其實我完全是瞧見了你的相貌,這才警覺起來的呀,倘若只是一名普通男僕,我才不會在乎你使什麼眼色呢……「然則女公子是謀定而後動了,既如此,何不在牆邊早做安排,而要裴某去鑽狗竇?」
荀氏女掩口而笑:「其實早有木梯暗藏在側,我特以試裴公耳。若公為保性命,自狗竇遁出,失朝廷大臣儀體,那即便出得牆去,牆外也不會有馬,更無人指點西門可行了。」
荀崧再也忍不住了,沉聲呵斥道:「不得妄言,沖冒裴公!」荀氏女急忙低下頭去,斂衽致歉。
裴該心道這女人心計可挺深哪——嗯,我喜歡!幸虧我最近一段時間鍛鍊身體有成,而且前一世小時候也頑皮得不行,慣常爬樹翻牆,否則若是一猶豫,最終還是被迫去鑽了狗洞,恐怕逃不過這一劫去——而且還會比在酒席宴間遭人拿下更加的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