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5頁
這才起了背胡之心,只恐勢單力孤,還得跟其他家族聯絡,共同進退為好。可是從前拒絕過薛寧啊,如今再幡然改悔,薛寧肯接納麼?自從薛濤附胡、裴碩被拘以來,薛寧上躥下跳的,幾乎成為河東各大家族的共主——起碼也是主要聯絡人——則若薛寧不納我等,咱們怎可能重新擠回河東大家庭里去?
無奈之下,柳矩才親自出馬,登門拜訪薛寧,拉下臉來——反正他的臉不如乃兄值錢——婉轉求告。
薛寧搞明白了柳矩的來意,不禁大喜——這是才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太走運了!當即好言撫慰,歡迎柳氏棄暗歸明,隨即就把自己新得到的消息合盤托出,希望柳家可以幫忙傳遞到郃陽去。
然而柳矩聞言,卻不禁苦笑,搖搖頭說:「薛兄此信,甚不及時……」
柳家也有自己的情報渠道,加上最近跟韋忠走得比較近,對於胡中情勢,某些方面比薛寧更明晰。柳矩因此就說了,薛兄你這個消息過時了,石虎騷擾平陽之事,人劉粲早就知道啦,而且已命參軍王琰返歸平陽,去喝止石虎。
因為劉粲遣走王琰之時,也給韋忠寫了封信,一則催促糧草,二來要他預作準備,倘若石虎果有叛逆之意,你可能得要率領河東兵馬,北上勤王——河東哪怕丟了呢?平陽絕不可失,我那皇帝老子絕不能落到羯奴手裡去!
最近一段時間,柳氏兄弟跟韋忠走得比較近,暗齎財貨,賄賂其側近,以打聽消息,故而對於此事,知道得比薛寧要清楚多了。
隨即柳矩就分析道:「薛兄但見石氏功高震主,以為胡必內亂,然而石勒如今雄踞幽、冀、並三州之地,若欲自立,早當有所動作,何待今日?愚弟以為,晉勢若振,胡、羯基於唇亡齒寒之義,必不肯分,除非此番皇太……劉粲得勝,晉勢大挫,襄國、平陽,才可能起齟齬。則若劉粲敗,石勒豈願見晉師大舉渡河啊?必然喝止石虎;若劉粲勝,凱旋平陽,石虎不足定也。
「且若無石勒之命,石虎也只敢騷擾而已,必不肯冒天下之大不韙,遽然兵迫平陽城下。」
總而言之,這消息劉粲早就知道了,而且並無因此而回師之意,你想靠這個消息去向晉人邀功請賞,恐怕是痴人說夢吧。
薛寧聞聽此言,不禁嗒然若失——我白興奮半天!
柳矩生怕薛寧一懊惱,遷怒於柳氏,趕緊解勸說:「薛兄欲立功以為將來謀劃,正不在通傳一二消息。弟有一計,兄可願聽否?」
薛寧忙道:「還望成真直言相告。」
柳矩笑了笑,便道:「劉粲二十萬大軍西行——雖然戰兵不過十萬,計點民夫、力役,亦不下此數——日需糧秣,堆若山陵。平陽府庫本來空虛,以弟估算,最多能夠支應一月之糧,此後都需自我河東臨時徵收。前此愚兄弟不應薛兄之請,仍從韋忠之索,其實不為助胡,如設香餌以釣劉粲,欲使其泥足深陷險地而不自知也……」
當然啦,這完全就是扯謊,是文過飾非,但柳矩其後所言,就不為無理了——「今韋忠籌劃糧秣,計點我柳、梁兩家之存糧,倘若盡輸之河西,可支一月,已報劉粲知曉。然若我等不再供輸,急斷其糧,則劉粲於河西,有若魚入罾中、獸落陷阱,官軍破之不難也。」
倘若劉粲知道糧食支應不了多長時間了,那他必然策劃著名退兵;然而在韋忠的計劃書里,糧食尚可支應一月,那麼劉粲起碼再多留二十天吧,總覺得下一批糧食就快運抵前線了,即便路上耽擱,也不過延誤個兩三日,我完全等得起。等到糧秣將盡之時,他再想撤退,難度就比較大啦,晉軍從後追擊,必獲大勝。
柳矩說我這兒捏著劉粲的命根兒呢,他還能在關中停留幾日,我或許能夠算得比韋忠還要準確。我敢說不出十日,劉粲必退,那麼他能往哪兒退呢?
「今聞劉粲已被迫舍了郃陽之圍,南下欲謀大荔。若其得大荔還則罷了——然而大荔守將為甄武衛,悍勇一時之冠,恐未必能夠遽下——若不能得,或者北歸夏陽,或取蒲坂渡口,奪路而歸。郃陽渡則不易過啊……
「若劉粲自蒲坂東歸,我可致信洛陽祖大將軍,請發一軍急渡河以撓其側翼,必獲大勝。若劉粲自夏陽東歸,不知薛兄可有膽量邀截否?即劉粲於蒲坂歸,後有裴大司馬急追,側有祖大將軍突襲,軍必殘破,待其北還之時,薛兄又可設伏摧破之。若能僥倖生擒劉粲,或一二胡中大將,獻俘洛陽,則功勳之奇、之高,正不必愚弟多言。
「到時候這薛氏之主麼,呵呵,舍薛兄而誰屬啊?」
薛寧聞言,雙睛不由得一亮,但想了想,卻又黯淡了下去。他猶豫道:「我等雖逆胡,亦陽奉之,若發兵邀截劉粲,便如同正式樹起叛旗……我自不懼,但恐各家不肯相從……」
柳矩心說那是當然的,胡漢要真被打殘了還則罷了,但凡還有一口氣在,隔天殺回來報仇,我們肯定把你薛家給推出去——你這禍闖得也太大啦!但這種真心話,他自然不會宣之於口,只是說:「各家俱不肯供輸胡軍糧秣,則胡欲復仇,兵鋒豈肯止指向薛氏?河東各族,合則共榮,分則必死,誰不明此唇亡齒寒之理啊?若薛兄果能拿住劉粲,朝廷必有封侯之賞,則我等都將唯薛兄馬首是瞻,豈敢不從?」
薛寧手捻鬍鬚,仔細想了想,就問柳矩:「尊兄弟果然不再供輸胡軍糧秣麼?即尊兄弟不供,梁氏又如何說?」柳矩拍胸脯保證說:「我柳氏心向朝廷,此志不渝。至於梁氏,易說也,都在愚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