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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導答道:「處仲兄見為江州刺史,駐軍彭澤,若紀思遠不敵石勒時,便須星夜馳援。今聞石勒軍退,則不日當與處弘兄同歸建鄴,覲謁東海王妃——平子兄遠在襄陽,或不能折返……」
裴該這大半年的時間一直在搜集和整理自己腦海中關於這一世的記憶,但終究身體是而靈魂非,很多訊息隔著一層呢,聽王導所言,人皆稱字,他就要在腦袋裡多繞幾個圈兒才能反應過來。「處仲兄」就是指的王敦了,「處弘兄」是王敦之兄王含,哦,這二位是在江州的彭澤,過幾天就會到建鄴來;「平子兄」乃指王衍之弟王澄,據說是很能打的,他如今人在襄陽,應該趕不回來。
不過在座也只有裴該知道,這王澄嘛,他恐怕是再沒機會到建鄴來了,估計都活不過今年去……
想了想又問:「令弟世弘又何在?」
王世弘名曠,是王導的堂弟,據說司馬睿之南鎮江東,最早就是他給出的主意——因為他曾經當過丹陽太守,對南方情況比較稔熟。
王導輕輕嘆了口氣:「前率軍以援上黨,而為劉聰所敗,生死不知……」王曠不但是最先建言南渡的,而且他在王氏家族中的名聲又要超過王導、王敦,而僅在王衍、王澄之下,所以後人評價說,他如果還活著的話,南渡的琅琊王氏當以其為首,王導的位子要讓給他來坐。不過裴該突然間問起王曠來,其實是意在其子——
「聞王世弘子雖少,卻精擅書法,可在江東否?」
王導回答道:「見在建鄴,為族人所育。」旁邊兒王邃就問了:「羲之七歲即擅書法,今九歲矣——文約亦曾聞其名乎?」
裴該心說當然了,堂堂「書聖」的名字我怎麼可能沒聽說過?不過他如今才只有九歲啊……便即答道:「因該不擅書法,筆力甚拙,故而欲得明師就學之……以為王羲之將冠矣,可為我師,不想還是個童子。」那就算了吧,我沒道理去跟個小孩子學書法,太丟臉了。
王邃說:「羲之見隨衛大家習書,文約亦可試往訪求之。」王導擺擺手:「衛大家終是一婦人,可教孺子,又豈能教導文約?」男女授受不親,這不大合適啊。
裴該一皺眉頭:「諸君所言何人耶?」王邃笑道:「乃菑陽成公之侄,衛道舒女弟,李茂約之妻也……」
裴該心說又來?我還得先跟腦子裡翻譯、搜檢一番才能明白……原來所謂的「菑陽成公」是指西晉名臣、大書法家衛瓘;「衛道舒」是指衛瓘之侄,曾任江州刺史的衛展;「李茂約」是指前汝陰太守李矩。王導說了:「衛大家之子李充字弘度,亦得其祖、其母之書法神韻也,我正欲辟之為掾,文約將來可向他請教一二。」
裴該心道你們所說的「衛大家」,不會就是世傳王羲之的老師衛夫人吧?哦,那我有機會倒確實是想見一見的。他卻沒想到,才過幾天,衛家人就主動上門來了……
……
在東海王妃裴氏的一再請求下,最終司馬睿沒在城東給她新蓋宅邸,而是讓出兩所王府別墅來,略加整修,便讓她和裴該二人入住。等到姑侄二人於數日後再度重逢,裴氏就說了,我在王宮內實在氣悶——「唯景文(司馬睿)是真誠相待,余皆敷衍,至於彼等內眷……不說也罷。」她雖然還是王妃身份,終究沒了丈夫,又無子女,這一支藩王斷了嗣,說不定哪天就要除國,諸王內眷還怎麼可能真對她好?
只有司馬睿念及往日之恩,更重要的是王導提醒他,司馬越的門生故吏還有很多,可能陸續都會南來,你要是能夠把東海王妃牢牢捏在手裡,還怕收服不了那些人的心嗎?所以他對這位叔母是恭敬得不得了。這回不但允許起造東海王府,讓裴氏別居,還特意賜下了數十名奴婢、兩萬錢、五百匹絹,以及三百畝的田產。
至於裴該,自然也有賞賜,此外王導還送了裴該五名僕人。
但是裴該並不滿意,因為搜索記憶,他原本散騎常侍、南昌縣侯的供奉比這要多得多,而且裴家在河東可是地連阡陌,聞喜一縣過半的田產都是他們家的,這奢侈慣了的,你光給一百畝地管蛋用啊?「彼等南來既久,侵奪田地各以千萬頃計,今止與我等三百畝,不過三四戶所耕,何其的吝嗇!」
裴氏安慰裴該,說:「田產各家所殖,誰肯送人?然以文約之才,相信必能重置產業,不會比王家差的。而且……」說著話神秘兮兮地一笑:「即建鄴,也並非全無我裴氏親眷,彼等不日必當登門,文約且稍待吧。」
裴該知道「永嘉南渡」,無數中原士人逃至江東,除了姓王的那幾個以外,肯定還有自己……原本這具身軀所認識的人。前些天自己寄寓王導府上,他們不方便過來拜望,這回既然有家了,肯定陸續都會登門的。但想不起來可能會有誰……裴氏的親眷?除了王家和司馬家,還有哪一家?
結果要麼不來,一來就成群結夥,第二天一早起來,便有僕傭遞過來厚厚的一摞名刺。這仆傭本名王陵,王導稱說其人機靈,又熟悉建鄴內外各南渡家族,所以推薦給裴該做管家。可是既然跟了裴家,按照規矩就得改名叫裴陵了,問題這名字可叫不得呀!
裴氏據稱乃是嬴姓飛廉之後——也就是說跟秦始皇是同一個祖宗——飛廉六世孫陵受封於苹,稱苹氏,後轉封裴(原字為上非下邑),乃稱裴氏——所以裴家的老祖宗就叫裴陵,這名字怎麼能給一個下人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