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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勒拍案大笑:「右侯真乃當世智者也!」
第五章 殺雞儆猴
其實這封密信的始作俑者,並非程遐程子遠,而是一個更加狡詭百倍之人。
且說一個月前,程遐某次離開襄國,南下盪陰一帶去調集軍糧——盪陰是魏郡的屬縣,南距黃河約百五十里,可以算是石勒地盤兒的最南端了。
就在盪陰郊外,程遐與一個不肯透露姓名的人秘密相會,因為據說此人乃是裴該遣來,有能夠扳倒張賓的秘計進獻。
這封信,就是那人交給程遐的,程遐一讀之下,不禁沉下臉來:「足下此為何意?難道汝以為這般偽書離間的小詭計,可以搖動張孟孫不成麼?」
對方笑一笑:「司馬必然以為,受書之人當為張賓,而書中所云『彼獠』,是暗示石將軍,所云『明公』,是指我家裴大將軍了。」
「難道還有別的解讀不成?」
那人搖搖頭:「是謂先入為主。其實書中故意隱去真實姓名,本為間者所常用,但若站在不同立場上,實可有不同的解讀。我之本意,受書之人乃是司馬,『彼獠』指青州曹嶷,『明公』則指石將軍!」
程遐聽了,悚然而驚,趕緊低下頭去,重新再讀一遍。對方趁機詳細解說道:「所謂『豺狼心性,雄踞一州,兩朝之禍』,豈非曹嶷之謂乎?所謂『明公專心西事』,據某所料,河北今歲大豐,必將用兵於西,進取并州。至於『我軍北上』,孰雲必須北渡黃河?」
程遐順著這個思路,終於把信給讀明白了,但仍然搞不懂對方的真實用意。那人便解釋說:「司馬可先向石將軍設如此這般的計謀,以牽制青州曹嶷,即在駕前親擬此書。再將此書設謀落於張賓之手,聞彼素忌司馬,則必持之以報石將軍……」
程遐沉吟道:「如此,是將離間計反其道而行……既然如此,又何必先報石公,於駕前擬文?反正書中並無實指,我乃可於張孟孫進言後,重新解說,坐實他誣告之罪!」
那人連連搖頭:「不可。書中既無實指,焉知張賓所解為誤,而司馬所解為真?石將軍必然有疑,反對司馬不利。其實即便誣告,亦未必能夠搖動張賓的權勢,我設此計,乃欲使石將軍輕視張賓也!彼自恃其智,以謀為石將軍所重用,倘若為此拙計所算,石將軍又如何想?是彼智已竭呢,還是為了傾軋同僚,竟然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人若為私心而害國事,尚可用否?」
程遐聞言皺眉道:「如此,亦殺不得張賓!」
對方笑一笑:「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聞當年張賓仗劍帳前,干謁石將軍,初亦不得重用,則彼之得石將軍信任本徐,唯其徐,乃牢固難拔,我等亦當徐徐離間之。若欲一舉而定勝局,過於操切,反易為彼所算。司馬其慎。」
……
打著裴該的旗號,特意跑河北來算計張賓的,自然便是王貢王子賜了。只是程遐接到這封假信後,並沒有完全遵照王貢所言行事,他又多拐了幾道彎,故意演戲,為的是把王貢並不清楚的張披也給套進去。
此計雖然暫時殺不得張賓,難道還殺不了你張披嗎?!
於是找了一個合適的機會,程遐私下裡向石勒獻計,說只要偽造蘇峻和我家某重臣——比方說我本人——往來的書信,就可以使得曹嶷將矛頭轉向。別人還則罷了,蘇峻跟曹嶷的仇可大了去啦,那麼說他私下欲與我方南北夾攻,也比較容易取信於青州。
石勒點頭允可。程遐一方面關照,說這事兒隱秘,明公慎勿泄之於外——就連張賓都不要告訴為好;然後又要在石勒駕前,當場擬文。
石勒說你自己回去寫好了,幹嘛跟這兒浪費時間?程遐假意說道:「臣不恭,明公恕罪。今假蘇峻作書,欲誆曹嶷,想那蘇峻,原不過一郡主簿,文采平平,而曹嶷又是粗人,倘若言辭過於文雅,必不似蘇峻所作,又難使曹嶷遽明。是以臣試擬後,敢請明公先聽……」
石勒笑笑:「子遠想得周到,我不怪罪。」我就是個大老粗,跟曹嶷沒啥區別,你也無需諱言。那麼好吧,我先聽聽,估計我若是一聽就明白,就容易過曹嶷那一關了。
程遐作成偽書後,說我還得找個合適的機會把它送到青州去,此事必須做得天衣無縫,所以明公你別急,也別摧——石勒同樣允准了。然後程遐設好了圈套,暗示參軍樊坦稱病,跟張披調換了當值日期,就這樣一步一步的,把張良析給領進了溝里去。
——糧倉著火,瞬息即滅,當然也是早就安排好的細節,為的是讓張披有機會盜書,但沒時間細琢磨,人在瞬間吃驚、慌亂之際,就很容易本能地把這封信給揣起來……
那麼倘若張披不肯竊書,又如何辦呢?那便只有門外腳步聲響,程遐不會馬上進來啦。相信張披既然得見此信,肯定會向張賓匯報,而張賓必然會命其竊書——他遲早還是會回來偷的。
程遐為石勒搞情報工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裴該手把手教出來的,很多這年月士人未必能夠想得到的花樣,看多了後世諜戰片的裴文約可是一抓一大把——包括在室內設夾壁、藏眼線,通過偽裝腳步聲、鳥鳴聲等來傳遞情報,等等……
程遐一時間還感到可惜,張披光取了內文,沒把封皮也揣走——封皮上可是明明白白寫著「書呈程司馬足下」的,以免二張不能第一時間對號入座。不過隨即就有夾壁中暗哨消息秘密傳遞過來:張披沒走,還跟外面偷窺——程遐當即就燒了封皮,還假裝一副做賊心虛的慫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