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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那時代的後秦不比現在的胡漢強大嗎?難道那時代的拓跋魏不比現在的石勒強大嗎?劉裕就算天縱奇才,也不可能比祖逖強太多吧?為什麼他能打贏,祖逖偏就不成?若是錯失了良機,真等到前秦、北魏一統黃河流域之類的形勢產生,那就只剩下「元嘉草草」,無力回天了。
當然啦,祖士稚的年歲,以及壽命,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所以才更拖不得啊!
其實裴該這番話,是直接套用了一千年後一位大詞人的作品,那就是南宋恢復派領袖陳亮陳同甫。陳亮慣以政論入詞,所以他的《念奴嬌·登多景樓》就利用詞為手段,直接反駁朝中那些主和派臣僚,認為長江天塹只能用來防守的言論。裴該前世就非常喜歡這篇作品,原詞曰:
「危樓還望,嘆此意、今古幾人曾會。鬼設神施,渾認作、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橫陳,連崗三面,做出爭雄勢。六朝何事,只成門戶私計。」
「因笑王謝諸人,登高懷遠,也學英雄涕。憑卻長江,管不到、河洛腥膻無際。正好長驅,不須反顧,尋取中流誓。小兒破賊,勢成寧問強對!」
祖逖聽到這裡,不禁激動地一把抓住了裴該的手,雙目炯炯,揚聲道:「我自當與卿同心一意,共赴江北,奮厲長驅,沖冒矢石,以抒國難,進討邦賊——豈能苟且江東,為小兒輩做門戶私計?!」
裴該剛把祖逖的雄心壯志給鼓舞起來,隨即卻又是一盆涼水:「惜乎,我等無名無分,無兵無糧,徒有雄心壯志,終究難以成事啊……」
祖逖一皺眉頭,說名分確實是個問題,若是琅琊王不下命令,我們總不可能主動跑江北去啊……但提起兵馬糧草,籌措起來未必很難……
……
裴該這趟從祖逖家回來之後,一連數日都呆在府中,等人上門。雖說因為此前的閉門謝客,很多人碰了一鼻子灰,不可能再來了,但真正的有心人,希望能夠藉著裴該的名望,從而搭上東海王太妃裴氏這條線,從「北傖」手中搶奪更多權力者,肯定還是會堅持不懈的。
南渡僑族,除非家世太低的,裴該全都予以接見;江東豪族同然,但標準線還得更高一截。裴該心中苦笑,我本非驕傲之人也,但寄魂此世,就被逼著必須擺出高傲的姿態、貴族的臭臉來,否則若被當成地主階級的異類,必然人人喊打,大業終難成就啊……
果然等不了幾天,裴該的新態度一傳出去,紀友再次找上門來了。這回裴該沒再拒見,甚至於還親自站在門內迎接,使得紀友是受寵若驚啊——不過他自己心裡也很清楚,裴該敬的絕非自己,而是秣陵紀氏家族,必然是認識到自己此番登門,乃是作為家族的代表前來,所以才暫且放下了頂級「北傖」的臭架子。
其實即便在江東土著當中,紀氏都不能算是第一流的大家族。江東首重義興周氏和吳興沈氏,俗謂「江東之豪,莫強周、沈」,其次是吳四姓——顧、陸、朱、張——秣陵紀氏且得往後排呢。紀氏門楣,可以說全靠紀瞻紀思遠一人撐持著,而紀瞻之所以得到司馬睿的重用,甚至還能掌握一定的兵權,則是靠著他和顧榮的密切關係。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紀氏乃是顧氏之佐。
裴該把紀友讓進室內,態度還算和藹、親切——終究在覆舟山上一起踏過青,而且同為青年,也沒必要象老頭子那樣把涇渭劃得太過分明。二人坐談了不短的時間,裴該裝模作樣談玄,反正他知道紀友也聽不懂;紀友自然也畢恭畢敬地貌似在聆聽高論,不時慨嘆兩聲,卻幾乎插不進一句嘴去。裴該的感覺,紀友就象是一個極其失敗的捧哏演員,所有的「嗯、啊、嘿、是,別挨罵了」全都不在點兒上……
紀友是以學玄為名登門拜訪的,所以雖然聽得很辛苦,裴該不說下課,他也不好提出早退,就這麼著一挨挨到了夕食時間,裴該吩咐廚下準備膳食。紀友有點兒迷糊啊,你們北傖難道還是一日兩餐麼,竟然如此的落伍?!
江南老百姓,自然還都是一日兩餐的,但象紀友這種豪門子弟,早就習慣三餐啦,甚至午後漫漫,來頓下午茶(當然不叫這名字),夜深不眠,加點兒宵夜,變成一日五餐,那也是常事啊。所以在他看來,這還是下午茶已過,晚餐不到的點兒,你就喊飯?你吃兩餐啊?
裴該前世,同樣一日三餐,偶爾四、五餐,此世裴家門風嚴謹,則只准三餐。他在胡營中跟著那群大老粗一日兩餐,就吃得很辛苦了,既到江東,怎麼還肯兩餐呢?如此做作,不過演戲而已。
紀友反覆推辭,裴該只是不允:「同方(紀友)既過府,豈可不食而去?難道是責怪該不懂得待客之道麼?」
時候不大,就有一名老僕端了食案進來,擺在紀友面前,然後退出去,又端來第二張食案,擺在裴該面前,再然後出去端酒……紀友就迷糊啊,轉頭問道:「難道裴君府上,便只有這一名老僕不成麼?」
裴該輕輕嘆一口氣:「我裸身而來建鄴,本無僕役,大王賞賜亦寡,且多奉於東海太妃,自家府中寥寥數人,各司其職,實無多餘。還請同方稍待片刻。」
好不容易老僕把吃的喝的都端上來了,紀友低頭一瞧,竟然沒有魚,也沒有肉……不過是些醃菜、糙飯,唯一新鮮的是一味竹筍,貌似是用油煎了,用醬調了,滋味異常鮮美。他連吃了好幾口這種筍,讚不絕口,裴該就說了:「雖得賜田地,尚無產出,魚亦不肥,無以待客。唯得此筍,以秘法烹製(其實就是後世的油燜筍),同方若是喜歡,便多食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