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頁
張賓撇嘴一笑:「子遠何其紆也。昔日與劉始仁約和,是為了專心對付幽州,今王彭祖方致力於遼西,我不去攻他,他不會來擾我,則劉始仁還有何用?」雙眉一挑:「乃必攻之!」
石勒當即一拍桌案:「右侯所言是也。我意已決,各軍這便整備糧秣物資,克日南征,必要全取魏郡!」
……
張賓終究頭腦清晰,加上言辭便給,程遐根本就沒法比,再說了,他雖然受到裴該的拜託,卻也沒有必須得為裴該謀利的意願,既然石勒已下決斷,知道勸不回頭,也便只好收聲領命了。
退至自家宅邸之後,程遐便召來先前傳遞消息的商人,假裝遺憾地對他說:「張賓力主南下,以攻三台劉始仁,我費盡唇舌,不能勸阻。請歸告徐州,非我不為他說話,實屬力有不逮。」
商人也不禁懊喪地「嘖」了一聲,隨即請求道:「便攻三台,還請長史設謀,千萬勿使石將軍南渡黃河。」程遐點點頭:「自當盡力而為。」
商人心說,如此一來,我還得跑趟三台,去給劉演傳個信兒,要他提防石勒……好在順路,倒不會耽擱了我做生意……
第四章 疑兵
謝風跨馬而行,他眉毛吊著,嘴角塌著,濃密的鬍鬚下隱約可見法令紋深若溝壑,臉色陰沉得如同暴風雨即將降臨一般。
因為他感覺自己流年不利,這數月來盡走背字兒了,幾乎就找不出幾樁舒心事兒來。
首先是從征宛城,明明於萬馬軍中以長矛刺傷了一名敵將,可偏偏那廝就此消失在了戰陣之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使得原本的一件大功徹底化作煙雲——無憑無據,光靠謝風自己和麾下幾名兵卒的口稱,司馬能給他記錄在案,並且頒發賞賜嗎?
若是普通下將還則罷了,偏偏此將力大身雄,謝風也是僥倖才得取勝,可見絕非無名之輩——事後他仔細盤問降卒,猜測那很可能是杜曾麾下的第一驍將蘇溫。眼瞧著甄隨獻上杜曾的首級,文朗獻上馬俊的首級,他卻兩手空空,連重創敵將的功勞都得不著,又怎可能不鬱悶?
其後留鎮宛城,荀崧仗著家門烜赫,根本不把謝風這類南蠻子放在眼中,態度極其的倨傲。可問題謝風同樣瞧不起荀崧,心說你也就投生得好罷了,既騎不得劣馬,也開不得強弓,且毫無馭下之能,都督留我下來,就是特意監視你的,你還敢不對監軍老爺我恭敬一些麼?就此二人之間常起齟齬,甚至於當面對罵。可誰能想到,荀崧竟然生有一女,並且被都督娶做了正室……早知今日,當初就該忍氣吞聲,好好恭維一下那位荀太守啦。倘若荀崧使其女在都督面前說我壞話,吹點枕邊風,那我還有前途可言嗎?說不定連性命都難以保全!
可是還在宛城的時候,就算打破腦袋,謝風也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出啊。而且因為跟荀崧置氣,心情極差,他還險些與王廙派來接收宛城和降卒的屬吏發生衝突,幾乎兵戎相見。返回淮陰後,裴該聞知此事,狠狠地責備了一番謝風,還罰了他三個月的俸祿。
然而霉運到此還不算完,接下來興師北伐,謝風又抽到了一枚下籤……
裴該自稱徐州方面出兵一萬,其實正式運作起來,所調動的不止這個數字。經過歷年積聚,徐州已有戰兵萬餘、輔兵——也就是軍屯的農兵——將近兩萬。考慮到周邊並無強敵,也不怕江東偷襲淮陰,糧秣比較充足,所以他與諸將商議,打算盡起戰兵,再加上近萬的輔兵,總計兩萬大軍,浩蕩北伐。
其實戰、輔兵種之分,並非當時通行的軍制,算是裴該原創。其他各勢力,除了少數精銳外——比之徐州,大致等同於文朗所率的都督部曲,以及幾名營督為數不多的親信——剩下全都是不脫產的農兵,雖然戰時勇銳衝鋒在前,老弱贏糧於後,平常的待遇可沒有太大區別。不象徐州軍,裴該精心篩選出四大營、十二個小營來,都是粗糧管飽,三日小操、五日大操,只有農忙時才偶爾下田勞作的半脫產兵卒;而且其中將近半數,在歷經血戰,積累功勳後,還打算讓他們徹底脫產,成為職業軍人。
拉回來說,這兩萬兵馬分作兩路,其中十一營戰兵與五千輔兵,對外宣稱四萬大軍,沿著汴水直指河南;另有一營戰兵與四千輔兵,號稱兩萬之眾,則直接渡淮北上,以威嚇曹嶷,並且保障黃河渡口。
徐州戰兵因為待遇較好,訓練較強,所以將領大多滋生出了驕橫之氣——尤其是甄隨的「劫火營」——此前未經大規模實戰,或許心裡底氣還不太足,自從在宛城下輕鬆擊破兩倍於己的杜曾所部後,就此無不信心滿滿。裴該搜集到各處的情報,並不藏私,經常將出來與眾將分享,一起聚會研究各家兵馬的強弱,因此眾將都認為,當世唯祖豫州的親信部曲,以及拓跋鮮卑算是我等敵手,余皆不足論也。
江南晉軍,我們一個打他們五個;關中晉軍,我們一個打他們仨;即便對上胡虜乃至羯賊,一打二也應該不成問題吧。所以曹嶷算何鼠輩了?甄隨當場就拍胸脯,說我將出半個營四五百人來,就能嚇得他不敢踏出廣固半步。
裴該便即笑面相對:「如此,便使卿往嚇曹嶷,如何?」
甄隨連連搖頭,說我只是打個比方,老爺才不去當疑兵哪——「我『劫火營』最能戰,自當為都督摧破胡虜主力,一口氣殺到洛陽去。若遣老……我去青州,恐怕都督身旁缺人,必被豫州軍拔了頭籌。」隨即掃視諸同僚:「汝等誰願意我徐州勁卒,功勞反不如豫州那些塢堡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