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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所以因為愛慕荀氏女,沒有深思熟慮就起了毀約另聘的想法,並且忙不迭地跟荀崧口頭約定了,一是知道這年月的人們並不把定親看得太重,毀約本乃常事,二來則是後世的記憶使他產生了一定的錯覺。
「苦待數載」、「青春蹉跎」,裴該一開始就沒往這方面去考量。對方終究不過才十六七歲的一個小姑娘而已啊,都尚未成年,何來蹉跎一說?即便嫁不成自己,也自有大把的好人家可由她……她的家族選擇嘛。
但這是就後世的習俗而論的,在這年月,十六七就算是大姑娘啦,十八九就是老姑娘了,你若當初回絕也就罷了,一直晾到現在,等人姑娘都快嫁不出去了才毀約,很有可能會影響到姑娘一輩子的幸福哪!
裴該不禁悚然而驚——他雖然連杜氏女的面都沒有見過,但真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而害到一位無辜少女——趕緊離席而起,朝著卞壼深深一揖:「卞君教訓得是,是該少慮了,乃致鑄此大錯。」
卞壼話說到一半兒,裴該就站起身來道歉,他倒不禁愣了一下,隨即嘴角略略一揚:「如此,使君已斷改聘之念了麼?」
誰想到裴該卻還是搖頭:「我娶荀氏之心甚堅,不可改也,故此才求問卞君以兩全之策。」我知道自己做錯了,內心非常愧疚,但卻不打算回頭——荀氏我是娶定了的!
裴嶷笑一笑:「既然如此,還是兩娶為好,既不失約,又不背信。」
卞壼一瞪眼:「兩娶也是背信!」
第四十三章 征北都督
裴該朝著裴嶷、卞壼二人淺淺一揖,那意思:你們還是先別爭論了吧。隨即面向卞壼,表情嚴肅,言辭懇切地說道:「卞君,昔韓信背楚而歸漢,無失君臣之義,為項羽不重用,且非可安天下之君也。亂世君擇其臣,臣亦擇其君,難道夫婦之倫,反不如君臣之道麼?為該此前未見荀氏女,是以聘於杜氏,而既見之,豈忍捨棄?若正式婚娶,自當生死一體,絕不相負,然止下定,且未見其人,即便毀約,也不違禮法……」
這年月對於毀棄婚約,普遍看得並不怎麼嚴重,而且對男方要求較低,對女方要求較高——因為一般情況下,男方毀約,女方不會有什麼損失,若女方毀約,則怕是想要貪沒聘禮。
卞壼想要說什麼,裴該擺擺手,示意他稍安毋躁,然後繼續說道:「另聘不違禮,然如卞君所言,恐有失信之譏。只是信亦有大小,尾生之事,該不為也。所慮者,蹉跎數歲,恐耽誤杜氏青春,是以求問卞君,可有解決之策麼?」
卞壼輕輕嘆了口氣,對裴該說:「使君之意,我已明白,除非……使君能為杜氏女擇得良配,使杜氏先絕使君,始可另謀於荀氏。雖亦不妥,聊為補償而已。」
裴該表情沉重地點一點頭,心說這倒是個解決問題的好辦法。
對於裴嶷的建議他是不考慮的,既然靈魂來自於兩千年後,受到一夫一妻現代婚姻制度的影響,裴該對於納妾之事都覺得不大自在,遑論兩妻並重呢?那樣只有對杜氏女更不負責任,同時對荀氏女也不公平。因而最終他只得贊成卞壼之議,說我還是先寫信給姑母,向她謝罪,再請她幫忙想想辦法吧——若是不能先敲定了杜氏女別嫁之事,我也只有去向荀崧致歉了……不過荀氏女還是不想放棄的,到時候再想別的辦法好了。
……
暫時解決了婚姻問題之後,裴該又與裴、卞二人商議了一會兒政務,接下來便即召見盧志父,與之懇談少頃,暫命之為吏曹從事——這人是不是有能力,還得慢慢考察——隨即就開始了繁忙的秋收工作。一個多月後,謝風領著荀崧一家也抵達了淮陰,裴該當即跑去向荀崧致歉,但並不敢明言,只說我的婚事尚須姑母點頭,已經寫信到建康去了,下聘之事,您請再多等幾天吧。
可是還沒等來裴氏的回信,卻突然間接到了建康的令旨:以東海王司馬裒都督徐、兗、豫、荊、司五州軍事,克日興師北伐!
詔令到手,裴該當場就蒙了——原本歷史上有這一出嗎?我怎麼不記得了?
歷史上倒也真有這一出,不過要延後數年。長安司馬鄴多次請求建康政權北伐,司馬睿和王導等人都當是耳旁風,最終只是下令給祖逖,要他自己瞧著辦。可是等到長安城破,愍帝被俘,司馬睿在建康自稱晉王,隨即就傳檄天下,討伐石勒——不是劉聰——命車騎將軍、琅邪王司馬裒(那會兒裴氏尚未南渡,沒有什麼東海王)統督九軍,以祖逖為帥,總共三萬兵馬,浩蕩北伐。
很明顯這是趁著皇帝沒了,趕緊擴充自家地盤兒。所以不打劉聰,因為人還在平陽窩著呢;也不打劉曜,因為關中太遠,鞭長莫及;專打石勒,因為石勒遣石虎南下攻擊譙城,有向兗州伸手之意。
兗州是祖逖的,也就是我建康的,怎麼能讓羯賊輕易給占了去?
然而歷史終究已經有所改變,所以裴該在蒙了幾息之後,便即釋然,忙召諸將吏前來商議。看卞壼的表情,貌似深受鼓舞,說:「琅琊大王終於起意北伐了,則我徐、豫合兵,必能掃除凶逆,救護天子,立不世之偉績!」
裴嶷卻笑一笑,對裴該使個眼色:「此皆使君昔日尋陽之行的功勞啊。」言下之意,就是你跑到長江北岸去一耀兵,嚇著了江東,王導等人深知徐、豫合縱,難以制約,與其對著幹,還不如從中撈一票好處,所以才假意北伐——反正你們遲早也要北伐,這個功勞,起碼勤王救駕這杆光輝燦爛的大旗,還必須抓在建康政權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