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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下安陽,府庫中多少會有些存糧啊,起碼我這幾千騎兵就有吃了的。若再抄掠城民之食,三台駐軍也能飽餐幾頓。
當即策馬當先,疾衝過來,卻見華軍將那些大車橫亘在陣前,以阻敵騎。
羯騎看看沖近,便一起拉弓放箭,箭中車上麻袋,只見包綻袋破,嘩啦啦流出來的全都是——金燦燦的穀子!
隨即華軍眾口一辭,齊聲叫道:「汝等已中祖元帥之計矣!我軍食糧正足,特以誘汝出三台也!汝等可飢否,若棄械來投,我軍足可資供!」
呼聲迎風傳送,張賓雖然拉在後面,卻也勉強聽到了,不禁苦笑道:「祖士稚明施詭計,其實堂堂正正之謀,不愁我不入彀也……」
……
楊清奉詔前往枋頭,襄助魏亥管理糧秣物資,此事中朝自然行文通知了祖逖,而楊、魏二人也各自有信送到前線,用以寬慰祖元帥——物資運補,確乎有些難以為繼,但經過我等反覆統籌,按原計劃再支應前線三個月,應該問題不大。
祖逖得信,乃略略放寬些心——他上奏承諾三月破敵,倘若到時候仍然無計攻克三台,那麼糧食還運得上來運不上來,也就不重要了,唯退而已。在他估算,羯軍糧秣同樣將盡,就看誰能夠熬到最後了。
倘若沒有先前之敗,張平殞難,估計祖逖多半會跟三台前生耗著,但既有此敗,祖士稚過於看重自家的臉面了,生怕遭人攻訐——以眾擊寡,數月不能破賊,就只能等敵自敗?朝廷何以用此無能之將啊?
——當然啦,雖未敢諱敗而直報洛陽,但朝中的反應也還沒有傳回來,祖逖只是想當然耳。然而實際情況和他的預料也沒太大差別,陸續有官吏上奏,請治祖某戰敗之罪,責其勞而無功之過,甚至於請求朝廷換將。
裴該硬生生把這些奏疏通過門下,全都封駁了回去,還責問裴嶷道:「卿非不知兵者也……」雖然從徐州開始,你就主掌民事,終究當時以軍政為先,軍民兩道密不可分,我不可能把個純軍事白痴擺在長史的重要位置上吧——「則於此等無識之論,既掌尚書省,何不即時駁回,而要呈上來污朕的視聽啊?」
裴嶷不卑不亢地回答道:「臣既掌尚書,受群臣所奏,以進門下,恭呈御覽,則除非大逆不道或造作妖言之疏,否則不便駁回。至於有識無識,非臣所可肆意評判也——陛下以臣於軍、政兩道皆有一日之長,故置之於顯位,倘若百僚所奏皆比臣為有見識,自當代臣為相,又何勞臣逐一駁斥呢?難道陛下是希望以尚書省堵悠悠之口,不讓人說話嗎?
「至於封駁奏疏,此乃門下之事,若陛下以為太無見識之奏,皆能恭呈御覽,則是門下之失,與尚書無關。」
你若覺得這些都是屁話,那麼門下省就應該直接駁啊,不可能再讓你見到;你既然見到了,說明是門下的疏失,至於我尚書省,論理不負責封奏。
華恆、祖納掌門下,聞言皆出列請罪。
裴該對此也無話可說。想想也是,後世網絡上的鍵盤政治家難道還少嗎?你可以嗤之以鼻,也可以跟他們打筆仗,直斥其非,但總不能一概封貼,不讓人說話吧。尤其是倘若尚書省就能把自己不滿意的上奏給封駁了,還要門下何用啊?何談部門間的平衡和制約?
裴該是了解祖逖的,既知其能,更知其心,同時他還了解張賓,知道有張賓輔佐夔安堵在三台,即便祖逖也是很難速勝的——換了陶侃也沒用,換了自己說不定更糟。但是上奏的群僚未必知道這點,更未必了解實情,既聞敗報,乃請求易將,雖然無見識,也在情理之中。
他只是擔心這些上奏,未必純出公意,其中會不會還摻雜著私心作祟。倘若僅僅是逮著個機會便發議論,希望通過上奏能在皇帝面前留個印象,還則罷了;就怕是罔顧大局,意圖以此為藉口褫奪祖逖的兵權,甚而借敵人之手,徹底摧垮祖家軍……這類貨色忠的是私人而非國家社稷,當得起「其心可誅」四字。
裴該是擔心這背後有自家原從班底的指使,故此才特意斥責裴嶷,以為警告——原從的領袖之一就是裴文冀啊——然而裴嶷正色立朝,正言以對,倒讓裴該有點兒下不來台。
他只好撫慰門下二侍中,說:「卿等不專務軍事,遂致曲直難辯,未加封駁即呈於朕,此亦合乎道理,非卿等之過也——過在於朕,不應當封閉兼聽之門。」
……
拉回來再說祖逖,他希望能夠打一場勝仗,以加速三台之敵的崩潰——難道真跟他們耗三個月不成麼?到時候我即便拿下三台,估計也沒多少餘糧可以繼進了。再者說來,朝廷要管理偌大的疆域,防堵四方之敵,還須顧慮民生,故而存糧有限,但羯賊完全可以在河北涸澤而漁以作困獸之鬥啊;到時候把幽、冀兩州的每一粒糧食都搜擄來跟我對耗,即便最後敗亡,也留給我一個難以短期內鎮定的爛攤子,所得皆為荒土、餓殍,難道我臉上很有光嗎?
因而反覆思忖,想要籌劃一條妙計來對付羯軍,只是——張賓素來多智,一般的計謀怕是很難瞞得過他啊。
戰陣之上,雙方都互相抓有俘虜,張賓因此知道河運一度斷絕,華軍糧秣供應或將不繼,而祖逖很快也明了了此事——因為羯中既得此信,肯定要大肆宣揚,以堅固守之心啊。所以這就是一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知道了,其實我也知道了你知道了」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