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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那倆貨沒有裝腔作勢,而是一嚇就跪,石勒照樣會以客禮待之。
況且裴該當初孤身一人,堅決不降,其後還是為了救姑母,才暫時留在羯營,與石勒虛與委蛇的;而裴憲、荀綽,妻兒俱在薊城,他們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難道還不怕家人枉死嗎?
所以說,只要這二位不跟裴該似的,一而再再而三駁石勒的面子,石勒是斷然不肯下狠手的。而此二人也正如石勒所料,先假裝忠悃,以期不損德望,等到石勒把面子給足了,也便順坡下驢,就此失身從賊。
至今忽忽四載,裴、荀二人在羯趙政權中抱團取暖,同進共退,逐漸地也形成了一個小集團。只是這種世家集團,既不能從張賓、程遐等人手中奪取權勢,復常為胡羯將吏所欺侮,他們唯一的希望,是將來教太子文學,以及中國的禮儀、典章,則太子一旦繼位,才能有他們故晉世族的好日子過。
——在原本歷史上,這個幻想被石虎給徹底打破了,裴挹、裴瑴,也俱為石虎所殺……
至於這條時間線上,這般空想亦成虛妄,裴憲乃不再留戀於人世——主要他估摸著自己不可能活得下去——因此將二子託付給荀綽,然後自袖中取出早就準備好的毒藥來,拋入水杯之中,略微晃晃,一飲而盡。
裴挹、裴瑴盡皆跪地大哭。荀綽也感哀慟,但他終究年歲大,經的事兒多,還不至於如二子一般張皇失措,於是急命彼等收斂乃父遺體,自己則跑去前院,命跟隨來的奴僕回家報信,並去街上打探消息。
時隔不久,果報趙兵奔散,而華軍入城。荀綽乃命將大門略略拉開一線,以示無備,並待華兵。
華軍一部在祖渙的率領下,直取宮禁,去擒石勒,其餘的多由樊雅等將率領,去奪另外三個方向的城門;唯少部分歸於劉遐麾下,於城內搜殺散兵——他終究不屬於祖逖的親信班底,搜羯主、殺羯將的重任落不到他頭上去,況且此前奪門,已立大功,後面的功勞肯定得讓給別人了。
其麾下一支華軍小隊,看看迫近裴府,荀綽趕緊派奴僕上前搭話,說前面是裴公府,過兩條街有荀公府,都是世家高門,願意降華,還請將軍勿要欺凌其家人啊,甚至於派兵保護,免遭亂羯所害。
隊長一聽說啥,姓裴的和姓荀的……這裴不會是聞喜裴,這荀不會是潁陰荀吧?趕緊去報劉遐知道,並且派兵往其府上來,入門進院,卻果然不敢冒犯。
劉遐聞報,自也不敢輕慢——雖然從賊,但誰知道洛陽的裴、荀對他們是什麼態度啊?這般世族就算落了毛也還是鳳凰,哪是我這草雞可望項背的?倘若數年之前,天下尚亂,象劉遐這種武夫也未必會把高門放在眼中——起碼悄悄地弄死你,有何妨礙啊——但如今社會秩序逐漸恢復,天子又姓裴,而皇后姓荀,劉正長豈敢孟浪?
此外還有祖元帥的態度呢。想當日圍城闕一,不少所謂的趙人,也就是故晉人士逃至城外,祖逖下令百姓不論,衣冠皆捕。可是捕得了那些衣冠士人,也都沒有擅殺啊,逐一甄別,大部分檻送洛陽,小部分加以斥責後就地釋放,甚至於還有十多名趙國的中層官吏被他留在營中,補任了文書。
於是劉遐便使人護衛裴、荀二府,並由他們派人指引,把仍留在城中的故晉世家也全都保護了起來。
……
孔萇快馬馳向禁城,去向石勒稟報噩耗。
在此之前,石勒就已經接到了華軍登城的消息,他急忙換穿鎧甲,佩上戰刀,打算親臨前陣,指揮士卒將華人逼退。才剛下殿,等著侍從牽馬過來,孔萇就到了,當即單膝跪在石勒面前,將東城的情況簡明扼要地稟報了一番,完了說:「看此情勢,城已不可守,陛下當急謀突圍……」
石勒雙眉緊鎖,愣了一愣,忽然間冷笑道:「竟能以砲石施以毒煙……此非祖某之計也,必是裴某的花樣!」
他跟祖逖打了不少次交道了,深知對方智勇雙全,但於裝備和指揮方面卻並沒有什麼新奇的突破;反倒是裴該,雖然正面交鋒的次數不多,但降胡來投,都說關中軍制有火藥,擅使火箭,甚至於還能以鐵筒噴射砂石……幾乎每種花樣,都聽得羯趙君臣翹舌不下。
石勒也曾經問張賓:「得非裴文約訪得了什麼能人異士,甚至是仙家相助麼?」張賓的回答是:「裴文約最慕諸葛亮,而據說諸葛亮曾制連弩,一發十矢,又造木牛流馬,可於狹道運糧如飛……始知真將才也,通天人之變,明六合之理,善能假物為功,裴文約為其流亞乎?臣不及也……」
也就是說,張賓感覺,那些花樣應該都是裴該自己琢磨出來的——當然啦,為將者只須指點一個方向,肯定還有匠人幫忙落實和完善——石勒素信張賓,加上他也同樣看重裴該,對此自然篤信不疑。
所以若說是祖逖新發明了用砲車放毒之法,石勒還未必信;但考慮到如今裴該是祖逖的大後台,自然會將手中法寶或許有些保留地供應給祖逖,則不必人言,更不必起張賓於地下,他就有七八分肯定了。
聽孔萇所描述的東城附近戰局,石勒也知道大勢已去——只要利用毒煙籠罩,可以使得華人攀上城頭,並且守住城上一段時間,自然會有源源不絕的增援抵達;而趙兵數量比華軍為寡,此前純恃堅壁苦守,則一旦被華軍突入城中,士氣必沮,恐怕再難扭轉敗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