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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彭曉本身就是士人,雖然幹著工匠的活兒,但屬於高級技術人員,雖然沒能把裴該所要求的配方全都拿出來,被監督著不敢再偷懶,也已經有了部分成果,若依新政,起碼可贖前愆,免罪為民。偏偏裴該跟把他給忘了似的,根本就沒有要饒恕他的意思。
彭子勤在工坊里真是度日如年啊,好不容易師父葛洪找了過來,聽他說明前情,好一頓訓斥後,便道:「我試往謁裴公,為汝求情吧。」但隨即一走就是十來天,影兒都不見……
第十六章 百家姓
這一日彭曉一大早就被士卒勒逼起身,空著肚子翻檢、整理了一番案頭的資料後,就被監押著前往試驗場所,在幾名助手——都是失怙、無家的士人子弟,能讀會寫——的協助下,開始嘗試一種新的配方。
正在忙碌著,忽聽士卒喝道:「柳大夫前來,還不跪接?!」
彭曉聞言,嚇了一大跳,趕緊放下手裡的活計,匆匆趨出門外。
所謂「柳大夫」,就是指的河東解縣人柳習柳季言,自投裴該以後,初被任命為金部校尉,隸屬於少府,統管天下礦藏。其後朝廷東歸,柳習的職司則多在關中,因此主動剝離出來,成為大司馬幕府從事,別兼太中大夫。
如今渭濱的工業區就由柳習總體負責,若有規劃、營造等事,再須徐渝協助,他算是彭曉的頂頭上司,那麼既然來了,彭子勤又焉敢不前往跪迎呢?
就見柳習乘車而來,但車上並非只他一人,尚有一名參乘,白面長須,骨骼清奇,彭曉遠遠望見,便不禁大喜——啊呀師父您老人家終於回來啦,看起來我獲釋有望!
柳習和葛洪下了車,來到彭曉面前,彭子勤急忙磕頭見禮。葛洪伸手一指他:「孽徒,汝可有幡然改悔之意麼?」
彭曉連聲答道:「徒兒知罪,如今已誠心悔改,還望師尊求懇裴公,饒恕了我吧。」
葛洪道:「汝浮浪放縱,罪孽甚深,即有我懇請,裴公也不肯輕饒……」彭曉失望之情才剛湧上心頭,就聽葛洪繼續說道:「然汝運氣不錯,裴公適才得子,心情正佳,百僚亦謂當大赦關中,以為新生兒乞求神庥……」
彭曉聞言,急忙拱手道:「草民亦當為小公子祈禱,無病無災,得公得侯!」
葛洪心說你既然明白了,那也無需我再多言,轉過頭去望望柳習。柳習會意,當即邁前一步,伸手把彭曉攙扶起來,說:「大司馬本授卿以重任,卿卻懈怠,致有此難。然自來渭濱,士卒稟報,倒也勤勉,似已悔過前事……」
彭曉心說我如今是什麼身份,況且還有士卒監護,怎麼敢不勤勉啊……表面上卻是一副感激泣零之貌,連聲說我做得還很不夠,還不能盡贖前愆。
柳習說你有這種想法很好,那就繼續努力,為大司馬效勞吧。隨即從袖中取出一捲紙來,展開來大聲誦念,內容不外乎嘉獎彭曉之功,赦免其罪,並且加授八品材官之職。
材官本是武職,裴該的用意,彭曉你搞的是軍工,則組織關係自然應當留在軍中啦。
就這樣,彭子勤再度翻身,他不再是囚徒,是苦力了,雖然仍然在作坊里搞試驗,輕易不得外出,但日常供奉都依八品官祿來走,也不再有兵卒見天兒跟在屁股後頭,監督工作。當然啦,假期也有了,想出去漁色,只要不犯法、不耽誤工作,大傢伙兒也都可以睜一眼閉一眼……
……
荀氏產子,消息傳開,大司馬府上下將吏莫不欣喜,都感覺自家的根基更加牢固了一些,且有望傳之子孫後世。於是一連好幾天,大司馬府門前車乘是絡繹不絕啊,大傢伙兒全都帶著禮物登門道賀。裴該對於超過千錢之禮,一概婉拒,不足千錢的才致謝收下。
時隔不久,洛陽方面也陸續有使者到來,上起天子司馬鄴,中有荀崧、祖逖等,下到普通兩千石,也都有禮物送達,對此裴該就照單全收了。
他心說想不到生個兒子,倒能發一筆小財。曾經聽到過一種說法,不要怕孩子養不活,老實孩子是都會把足用的財貨給爹娘帶過來的——此言竟然不虛。
本擬嬰兒足月之時,再遍邀親朋,大宴一場,順便把兒子的大名給定下來。可是才剛半個月,竟然就從渭汭送來了新鮮出爐的《姓氏志》——董景道老先生的筆頭還是很快的。
這部《姓氏志》,總計開列九十九姓、一百八十四家。比起唐代《氏族志》或者宋代《百家姓》當然差了不少,不過考慮到很多南北朝之際的胡姓轉為漢姓尚未發生,理論上就應該差不離了吧。
裴該掐指一算,老先生平均每天要寫三千多字,在這年月算是高產了。
但是董景道也在所附書信中明言,我這只是初稿,還需核校、潤色。一則我學問有限——主要是手邊的資料不足——肯定會有錯漏,而且對於某些家族的傳承、官途,純屬道聽途說,理應反覆核實;二則具體排名誰高誰低,這得裴公你拿主意,我寫的篇章先後,你就隨便調整吧。
裴該當即將幕中文學之士全都召喚了來,要他們詳細審校這部《姓氏志》,然後跟裴嶷兩個商量了好幾天,定明高下,並且還多添了一姓進去,湊足一百之數——裴文約多少有點兒強迫症。
完了裴該又單獨喚來郭璞,說借用卿這支如椽大筆,以《姓氏志》為基礎,幫我寫一篇《百家姓》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