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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侃平素不怎麼愛說話,但一來裴寂名為司馬,其實是裴該親命的監軍,理論上若逢特大變故——比方說發現主將有逃亡甚至於投敵的嫌疑——他是有權力暫時解除陶侃職務的,勢必不能冷面相對;再則裴寂這小子家奴出身,慣會看眼色、拍馬屁,他知道裴該對陶侃寄望甚深,又很信任,幾乎不當是部屬,而跟對待卞壼似的,引為同儕,所以平常對陶士行恭敬得不得了,幾乎執弟子禮,這對弟子麼,總需要諄諄教導一番。故此陶侃耐著性子解釋說:
「我也知王堂甚勇,可為甄隨之亞,只是無其跋扈耳。如今我軍以固守為要,待大司馬援軍來,始可與胡軍決戰,則要王堂無用——若甄隨在,或可命其衝鋒陷陣,以攻代守,但王堂非但不如甄隨,其部勇銳也不若『劫火中營』,強命出戰,反易壞事。故此別遣以敵胡之偏師,或者可收奇效啊。」
裴寂連連點頭,說「受教了」,然後又問:「軍帥以為,我軍在此,可阻胡軍幾日?」
陶侃沉吟道:「我亦不知……倘若平常交鋒,我恃地形之狹,可以順利遏阻胡賊,以待援軍抵達。然如今劉粲急渡而來,料其軍中糧秣必不充裕,若在此為我所阻,將難以深入馮翊,糧盡必退,則多日謀劃,都成泡影。故此,或許會不計傷亡,全力以猛攻我……終究眾寡懸殊,若純鬥力,勝負難料啊。」
隨即瞥了裴寂一眼,說:「司馬不必犯險,不若先歸郃陽去吧。」
裴寂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笑笑,說:「且待接戰後,再定行止……」這還沒開打呢,我就先跑了,將來怎麼跟大都督交代啊?
第七章 攻城
楊清跪在周晉面前,奉命把前幾日胡軍渡河的經過,頭從至尾,詳細稟報了一番。
他運氣不錯,那日在渡口挨了一箭,竟然未死——終究做到排長啦,有鎧甲護身,可避箭矢。
這年月就武器裝備來說,最廉價的是刀、矛,左右不過鍛打鐵片,再配上木柄——質量最次的,可能劈中皮甲都會卷刃;其次為弓箭,零部件比較多,所用材料也多,比方說竹、木、膠、漆、角、筋,等等,而且製作時還要考慮氣候的寒暑、乾濕,日常保養也比較繁難。不過價值最昂貴的,還得說是鎧甲,即便最普通的皮甲,也需要用許多片鞣製好的皮革拼接、連綴,成本既高,工序又複雜。
所以即便裴該最重士卒裝備,基本上輔兵也都不著甲——或者需其臨陣時,會給某些中堅臨時配發一領皮甲——唯正兵才能有具身甲,上面保護不了胳膊,下面護不住襠和大腿。只有士官以上,甲冑才相對完善,好比說楊清,他雖然穿著皮甲,但上配小披膊,可護大臂,下系短甲裙,可以遮住襠部,此外腕、踝等處,還綑紮有小片皮革防護。
最主要是後背,一般士卒的皮甲只護前胸,用兩根皮條在身後交叉相系,後背基本上是沒有什麼防禦力的。楊清終究做到了排長,身甲較寬,可以從肋下繞至背後,再以多條皮索連綴。所以他當日後心中了一箭,這一箭很幸運的沒有從身甲連綴處插進去,而是正中一片皮革,雖然破革而入,入肉卻並不甚深,距離他的心臟更是相當遙遠。
加上這年月的弓箭普遍不甚勁,也不甚利,除非射中要害,否則不至於一箭斃命——第一批登岸的胡兵為了減少負重,方便在船里多擠幾個人,除薛濤外,全都皂巾黑衣,卻無冑無甲,在攻打晉壘時,就往往有身中數十矢而仍舊不倒,還有餘力揮舞刀矛的。
不過這些胡中精銳,日常用弓自然甚強,只是他們人手一柄長刀,根本沒帶弓矢出來,射楊清的那一箭,本是臨時撿拾晉軍士卒遺落的弓箭,準頭尚可,威力卻差得多了。
故此楊清中那一箭,當時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可是數息間就緩過來了。他也鬼,並不敢當即跳起身來,只是悶著頭,雙膀用力,緩緩向地勢低洼,遠處不易瞧見的地方匍匐爬去。胡兵忙著去攻晉壘,也沒人有空過來仔細查看他的生死,就此竟被他逃過了一劫。
時隔不久,周晉統率騎兵殺來,楊清見狀,這才敢爬起身,趁著圍攻晉壘的胡軍被趕散的機會,踉蹌逃到了周晉身邊。等到周晉領著這些敗卒返回夏陽城,詢問胡軍登岸的詳細經過,眾人皆指楊清,說喏,今日本該是楊清那個排去警戒河岸的,他肯定門清啊。
楊清這時候已經包紮好了傷口,雖因失血過多,導致精神倦怠、手足無力,性命倒無可憂。於是聞召便跪在周晉面前,詳細稟報遇敵經過。
這廝確實機靈,他知道自己最大的失策,就是沒在初見敵船時便向上官稟報,無事還則罷了,這既然出事,按律即便不斬,也要受鞭笞的重刑。所以他刻意隱瞞了自己以為那是商船,還想打點兒秋風的小心思,卻說:「因見薛濤站立船頭,故此不備……」
其實薛濤同樣縮在船篷內,要等船隻攏岸了這才出來,楊清遠遠眺望,能夠瞧見的只有一前一後兩名船夫而已。但估摸著警戒河岸的自己這一排基本上全都死光了,就不可能起於地下來拆穿謊言。
而且在此之前,楊清雖然知道薛濤,但也無緣得見,還是在回來的路上,從周晉部曲嘴裡打聽到,說這回帶隊來襲的是薛濤,將軍震怒,要我等異日有能取其首級的,計功十轉。楊清於是一口咬定,說自己識得薛濤,因見其在船上,以為是來傳遞消息的,故此才並不嚴加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