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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遐提出反對意見,說:「明公方使遐護戎,籠絡各部氐、羌,則若楊堅頭求救不獲,反為其兄所滅,必使氐、羌疑我,於明公聲望,頗有損害。且司馬保若助楊難敵而破楊堅頭,其勢更雄,恐怕難制。」
裴嶷搖頭道:「無妨。司馬保冢中枯骨,旦夕殄滅,之所以尚能苟延殘喘,非我力不侔而彼勢有餘,實因去歲遭蝗,長安糧秣不足之故。今歲當為平年,各屯所所獲糧谷不菲,足敷一年之用,則待秋後再伐秦州,破之必矣。司馬保即得武都,又能濟得甚事啊?」
裴該傾聽諸人的不同意見,最終將目光轉向辛攀,問他:「卿自秦州來,對此有何見解?」
辛懷遠才剛入幕,對於長官和同僚的能力、性情,多數並不了解,故此秉持著多看少言的原則,敬陪末座,不敢輕易開口。直到裴該點名問他,這才拱拱手,畢恭畢敬地回復道:「明公容稟。楊氏在武都,向來割據自雄,不從司馬保之命,是故司馬保欲趁此機會羈縻之,使為所用。倘若我不相救楊堅頭,使其為楊難敵所破,則楊難敵必德上邽。固然,如裴長史所言,秋後大軍進討秦州,楊難敵多數不敢相救,司馬保必無幸理,然而明公之所望,難道便只有上邽嗎?
「武都據南山余脈,為隴、漢鎖鑰,境內多山嶺、丘陵,地勢險峻,易守難攻。倘若楊難敵心向上邽,則必不肯從明公之命,將來率師征伐,彼若南聯巴氐,進躥岩谷,恐怕難以遽滅。私以為明公之志,在東取平陽、滅羯奴,恢復社稷、平定天下,勢必不能於此荒僻之郡,耽擱太長時光。則若不底定武都,恐難全力東向;若欲先定武都,中原有變,徒失時機,實為兩難之局……
「今若往助楊堅頭,即便不能勝,也可申明公攻昧救難之意,料武都晉戎,必有引領以盼官軍再至者,對於將來攻伐武都,不為無益啊。
「臣今受命,協助裴長史核點錢糧,知長安府庫雖虛,等閒五千軍一月之糧,尚可支應,而待一月後,新谷當已入庫,只要運道暢通,斷無絕炊之虞。是以懇請明公允了楊堅頭所求,遣一旅西向武都,以挫上邽之謀,並減楊難敵囂張之勢。」
他一番侃侃而談,聽得裴該連連點頭,最終決定:必救楊堅頭。
正如游遐所言,我跟關中扯起了「尊王攘夷」的旗號,並且朝命也要討伐司馬保,如今與司馬保敵對的勢力跑來求援,倘若不救,那秦州晉戎諸部,又會怎麼想?是你裴大司馬勢力不足、兵馬太差呢,還是壓根兒沒有扶危濟困之心啊?這種人值得依靠嗎?如此想要儘快底定西事,必然遭受重重阻力啊。
裴該便欲親統一軍,去救武都,群臣紛紛諫阻。裴該說了:「我自淮上起兵,艱難百戰,始有關隴,而今經歲不征,乃感髀肉復生……古來成大事者,豈有不身先士卒,搏殺疆場,而只是居於後方計點錢糧的呢?我欲為國家做衛、霍,而不做蕭相國也。」
裴嶷規勸,說如今正是計點物資,規劃秋後大戰的重要關頭,明公你實在不應當輕離長安啊——「待將來進討司馬保,軍戰為易,政戰為難,平上邽易,定隴西難,始須明公往征。」
裴詵也說:「如辛從事所言,武都多山,軍行為難,且楊堅頭兵寡,我又因錢糧所限,不能派發大軍相助,則此戰未必能勝,唯求保其餘緒,為異日平定武都、陰平,先收人心而已。若遣將率偏師往,即敗亦不墮軍實,若明公親往,一旦遇挫,必損德望。還請明公三思。」
裴該無奈之下,只得宣布散會,明天再商量是不是派將往救楊堅頭吧。但他唯獨留下了裴詵和辛攀,因為他們一個久在秦州,一個就是秦州本地人,對於山川地理之勢,還有很多需要詳細諮詢之處。
小會開到很晚,辛攀才剛離開大司馬府,打算返回居處,卻突然被一乘馬車攔住了去路。車上下來一人,深揖行禮道:「敝上請從事飲宴,酒菜皆已備齊,還望從事隨某前往。」
辛攀感到奇怪,就問:「尊上為誰?」這是誰要請我吃飯啊?
對方笑笑:「從事隨去便知。」
辛攀拂袖不悅道:「豈有此理,不道主人姓名,我如何能隨汝而去?」
誰想對方猛然間躥上來,一把就揪住了辛攀的胳膊,隨即車上又下來兩人,把他連拖帶扯,就給揪車上去了。辛攀大驚,待要呼救,卻被對方用什麼尖銳之物朝腰間一頂,說:「小人等只是奉命而行,敝上絕無惡意。但從事若不肯隨小人等前往,誠恐蔽上怪罪,小人等性命難保——還望從事憐憫我等,不要推拒吧。」
辛懷遠就這樣膽戰心驚、莫名其妙地被人裝上車,一路疾行而去。好在馬車並沒有走多遠,更沒出城,拐了幾個彎,便直接駛入了一所大宅之中。車還沒停穩,先聽外面傳來一陣粗豪的大笑:「辛從事果然來了,我在此恭候從事多時啦!」
辛攀聽這聲音倒不陌生,下得車來一瞧,原來並非他人,正是裴該麾下第一猛將甄隨。他當場就把臉給沉下來了:「甄將軍這是何意啊?既召我來,何以使人執刀相劫?」
甄隨聞言,瞬間變臉,怒喝道:「我命汝等請辛從事來,誰敢執刀相劫?!」先前挾持辛攀的幾個人趕緊拜伏在地,說:「我等恐辛從事不肯來,是以推搡了幾下而已——長安城通衢之上,大司馬府外,誰敢執械?小人等身上,實實的並沒有刀啊!」說著話還伸手在腰上連拍,以表示沒帶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