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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發現得早!因為裴該前些天在跟卞壼吵過一架後,就特意留了個心眼兒,派部曲悄悄地監視卞家,他當時也沒想到卞壼會跑,只擔心對方一時激憤,會無意中泄露了自己的圖謀,若被塢堡主們竊聽了去,那麻煩就大啦。所以卞壼還沒出城呢,他的留書就被遞到了裴該手中。
裴該當即下令:「備馬!」然後出得縣署,跨上坐騎,打馬揚鞭,就直奔淮陰南門而去。連先前跑來稟報的部曲在內,幾名從人撒腿在後面猛追,跑得是上氣不接下氣,偏偏還沒到南門口就把主公給跟丟了……裴該此前還從來沒有這般急切地縱馬疾弛過。
因為他知道,自己不但在軍事上,就算在政務上也是二把刀。前世不過一名小公務員,放到此世,估計也就一個鄉佐頂天了,還未必真有什麼親民的經驗;此世的裴該身為貴介公子,自然更不清楚郡縣庶務啦。他能夠一步一步施行自己的謀劃,全靠著卞壼卞望之這個大管家,把縣事打理得井井有條,這才能毫無後顧之憂。而且卞壼也不是一個人啊——就算三頭六臂,比諸葛亮還操勞,他一個人也管不了一座縣城哪——身邊也有在廣陵招募的幾名小吏。如今卞壼跑了,估計那些小吏也留不長,那裴該即便把全縣的人力、物力全都攏到手中,他又該怎麼管理?靠周鑄等幾個人肯定遠遠不夠啊……
所以他才要追,急急忙忙,有若蕭何月下追韓信,好不容易撈著個卞望之可為臂膀——周鑄、衛循等人撐死就是爪牙罷了——絕不能輕易就讓他開溜嘍!
……
幾名從人呼哧帶喘,好不容易跑到了南門,放眼一望,不見主公的身影,當即招呼守門士卒,詢問他們可曾見過使君。守門兵回覆說:「先一刻時,卞別駕扶老攜幼,出城而去,旋即使君也至,問了別駕之事,便即匆匆打馬往追……」
從人們點一點頭,就待再趕,忽聽身後馬蹄聲響,隨即一騎馳近南門。馬上騎士也是裴該從江東帶來的十四名部曲之一,相互間自然是認識的,就見後來者抬手招呼,急匆匆地問道:「使君已然出城去了麼?」
「快將馬與我,我去追趕使君!」
「與不得汝!」馬上部曲壓低聲音說道,「我正要前去稟報使君——出事了,無數流民來至淮水北岸,已然開始尋船涉渡!」
第四十章 驚變
裴該單人獨騎,策馬出了淮陰南門,行不多遠,就在大道上發現了卞壼一行。
要說這位卞望之確實是君子,雖然辭職離去,卻不肯動用官馬、官車,他本人是騎著一匹驢子,夫人和兩個年幼的兒子坐一乘騾車,僕役們大包小包,都扛在背上,因此行進速度非常紆緩。在卞壼想來,裴該今日忙著擺「鴻門宴」呢,沒空來搭理自己,起碼得等到明天,小吏們稟報公事卻找不見自己,才會去通知裴該,等裴該見到自己的辭職信,一家人走得再慢,晝夜兼程,總也得出去四五十里地了吧,你還怎麼追?
他就料想不到,裴該會秘密派人監視自己的舉動,所以才出南門不遠,就被那位刺史大人給追上了。
裴該遠遠地便揚手招呼:「卞君,不在城中安坐,欲往哪裡去?」
卞壼不禁暗嘆一口氣,心說只好當面把話說清楚了。於是下得驢來,拱一拱手:「使君可曾見到仆留下書信?書中說得清楚……」
裴該打馬來到面前,翻身而下,也不提有沒有見到信,只說:「卞君何必如此?」深深的一個揖作下去:「該若有得罪卞君處,還請寬宥。」
卞壼趕緊還禮,嘴裡卻說:「使君並無得罪卞某,但恐對不起這一縣的百姓啊。」
裴該直起腰來,搖頭道:「卞君,可知一家哭,何如一路……一縣哭耶?」
卞壼擺手道:「使君有如簧巧舌,卞某無以對也,但知『道不同,不相為謀』。賓主之誼,感念於心,但所行既不投合,何如去休?」你別跟我講什麼大道理,我反正說不過你,總之我就是要走啊,你攔不住的。
裴該勸說道:「卞君,我之所行,為的是保障一縣,乃及於一郡、一州,以此為根據,進兵宛洛,謀復社稷,奉還天子——難道卞君所行,與此不同麼?」
卞壼苦笑道:「便所望相同,我寧直道中取,使君卻偏要曲道以求,實非壼所願相從也。」
「昔魏太祖取中原,荀文若獻『奉天子以令不臣』之策,斯為直道;郭嘉、賈詡,專謀詭計,斯為曲道,如兵法奇正相生,相輔相成,才能成功立業。既然所望相同,乃可互補短長,又何必背道而馳呢?」
裴該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卞壼的表情,果然自己這一番大道理還是沒能說服得了對方,於是及時轉換話題:「且卞君不欲驅逐胡虜,恢復大好山河麼?」
「我豈不願,然……」
「然,祖士稚所行可謂直道?」裴該打斷了卞壼的話,「卞君何不出西門往投,而要南下?難道去與王茂弘等人為伍不成麼?我及祖士稚亦常與卞君言說,彼等守成之輩,毫無匡復之志,卞君若去江東,是明珠投暗,何有益於國家、社稷?」
卞壼一時語塞,囁嚅道:「乃欲先安頓好妻小,再往相投……」
裴該笑道:「若渡江而南,恐再難復北——我與祖士稚費盡多少心計,才得北渡,日前也曾與卞君言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