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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一騎自城門內馳出,匆匆避開己軍,直到裴該馬前,騎士翻身落地。裴該不禁吃了一驚,心說城裡好好的,為啥要派人過來,難道說有甚變故不成麼?還沒來得及詢問,那名騎士先單膝跪倒,扯著嗓子稟報說:「裴長史使某來報都督,城上得見,南方烽火變矣!」
第三十五章 月色滿弓刀
此時自南北二門殺出的「武林」、「蓬山」二營也已趕到戰場,晉軍的優勢進一步得到加強。成皋城西七座堡砦,已有四座易守,唯天樞、開陽和搖光還在頑抗,但劉勛將旗既已斫下,守兵士氣大落,估計砦破也只是時間問題罷了。裴該在得到稟報後,當即便與陶侃二人一起催馬而前,進入了距離最近的天璣堡中。
只見堡外仍有多處熊熊烈火,尚在熾烈燃燒——那幾處熄滅的火頭,泰半是被屍體給壓滅的——堡中滿地都是胡兵的殘骸,一地盡赤,還有不少胡兵抱頭伏在角落裡,被徐州兵挺著刀矛團團圍住。
且說黃昏定計之時,王澤就問了:「今破堡砦,若胡兵降,是受是不受啊?」甄隨當即叫道:「受什麼降,殺盡可也!」但隨即又一擰眉頭:「且慢,留下幾百個,好請都督潑血以塗我劫火之旗!」
裴嶷搖搖頭:「若不受降,難免困獸猶鬥,反增我軍無益傷亡。若有降的,暫受便是,將來是絞是坑,再由使君定奪。」
劉勛所部胡軍雖是精銳,終究大多數人當兵吃糧都只為溫飽,並沒有太過明確的家國意識,眼見身陷絕地,而主將又已不在——大旗既覆,則劉勛不是逃走,就是被殺或被俘啦——也便喪失了鬥志,當即棄械請降,而徐州軍也便受了。戰後統計,負隅頑抗而死的僅僅三成而已,倒有七成或走或降。
這也是此時代封建軍隊的常態,晉人如此,胡人也未見得就能有多忠勇。
且說裴該與陶侃二人下了馬,步入天璣堡中,登至高處,一起向南方遠遠地眺望。果見在地平線上,昏黑的天穹幕布之底,隱約閃爍著三點亮星。當然那不是星,星辰不會如此赤紅,更不會無故墮地,那是豫州軍汜西堡砦中燃起的烽火。
按照事先商定,倘若南方無事,則白晝一煙,夜間一火;若起三煙,或燃三火,則說明劉粲主力動了,並且正向陽城山方向而去。裴該不禁大喜,提起手中竹杖來敲打著堡牆,連聲說:「計售矣,計售矣!」陶侃在旁一拱手:「恭喜使君——待得天明,我軍便當依前所定,急取鞏縣。」
裴該笑笑:「何必天明。」當即吩咐傳令兵,說你趕緊去找到連夜從成皋關下來相助的劉夜堂所部「厲風營」,命他不必到戰場來了,直接向西,去攻鞏縣。
吩咐既畢,放眼四望,只見殘餘三堡也陸續陷落,徐州兵高舉著火把,大呼小叫地,在戰場上到處搜索殘存的胡兵。裴該心中不禁豪氣頓生——這是我對敵胡軍,打贏的第一場仗哪!
要知道此前陰溝水之戰,還沒等裴該趕到戰場,劉乂、劉丹便即落荒而逃,裴該總覺得那場勝利有點兒虛,起碼不能說有自己多少功勞……此番不同了,雖然胡軍僅僅三千人而已,己方是其三倍有餘——直接參加戰鬥的也超過兩倍——再加奇襲,勝利本在預料之中,但終究戰局始終是在自己的把控之下啊。
忍不住便將竹仗朝西方一指,高聲吟詠道:「北斗七星高,胡酋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他這是抄襲唐代盧綸的《和張僕射塞下曲》第三首,不過第一句本該是「月黑雁飛高」,因為身在七星堡中,故此就自然而然地嫁接上了民謠《哥舒歌》的首句。其實此刻月明星稀,空中北斗固在,卻基本上瞧不大見,乃將地下七星,以比天上七星,倒也應景。只是末句本為「大雪滿弓刀」,問題這會兒哪來的雪啊?
裴該就此噎住了,側眼一瞥,就見陶侃饒有興致地望著自己,估計在等自己將全詩誦完。裴該腦袋裡連番打轉,終究本無詩才,要琢磨好半天,才終於給續上——「月色滿弓刀。」
陶侃撫掌贊道:「妙哉,是詩。」
裴該心說也就你了,換一個學問比你好點兒的,必然只是笑笑,默然不語——這詩好嗎?確是虎頭,可惜接條蛇尾,「月色」二字,連我自己都覺得俗不可耐……
……
劉粲首先將大營從首陽山麓前推到了偃師。先前立營處地利雖然很好,但只能採取守勢罷了,等於放著整片河南平原,任由晉軍縱橫馳騁,而一旦晉軍順利攻取偃師、鞏縣,漢軍便會徹底喪失主動權。
劉粲此時的際遇,倒有點兒象司馬懿在隴上,固然憑堅而守,深溝高壘,可保不敗,以待敵軍糧儘自退,就兵法而言,實為上策。問題如此一來,必遭怯懦之譏,司馬仲達忍慣了的,可以不在乎,他劉粲劉士光為堂堂胡漢相國、大單于,卻絕對不敢行此下策。
此前劉乂喪敗,劉粲喜不自勝,就想趁著這個機會將那名皇太弟徹底扳倒。倘若如今他也逗留不進,又怎能顯出與劉乂的高下分別來?若是只能將晉人迫退,過個一年半載,彼等再來侵擾,他劉士光還有什麼臉面回去搶儲君之位呢?
再者說了,這與司馬懿在隴上,雖然有所相似,卻也不盡相同,因為晉軍運路比蜀漢出漢中要便捷得多了,萬一他們能夠解決後方的問題,隔不數日,就將糧運續上,則長期苦戰將難以避免。若不趁此時機,晉人糧草捉襟見肘,士氣必然低落的機會將其擊破,或者起碼重創之,或許將來再得不著這樣好的機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