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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平津南岸地勢平坦,不利於防守,舊有壁壘,也皆廢棄。但孟津就不同了,而且劉粲大軍得渡後,留下兩千兵馬重修關口,控扼津渡,以保障後路的運輸暢通。只是胡軍雖至,仍有不少平民聚集在南岸,請求北渡——河南行將成為戰場,此時不逃,更待何時啊?胡軍也不便一概封鎖,加以甄別乃至劫掠後,還是放他們渡河北上了。
終究北邊的河內郡已為劉乂、劉丹所平,劉粲巴不得把河南百姓全都遷到河內去,以免為晉人所擄南下。
只是普通逃難者,並沒有太多積蓄在身,胡軍很難榨出油水。其中只有一家商隊,一行四十餘人,車乘六七輛,看似所載貨物不少,才近渡口,就被胡軍「呼啦」一聲給包圍了起來。商隊首領趕緊將出一封書信,遞與守將,請他行個方便。
亂世之中還敢行賈四方的,泰半都有靠山,即未必為某家所遣,也必與各方權貴有所聯繫。終究社會生產力發展到這一步,不可能存在徹底封閉的莊園經濟,權貴們需要的某些特產和奢侈品,都須仰仗商隊從他處販來,因此稍微有點兒規模的商隊,領隊身上都會揣幾道過所,或者幾封權貴手書,以便順利通關。
這家商隊首領掏出來的,就是漢侍中卜泰的親筆手書——沒有實際內容,只是幾句閒話,後面落個款識罷了。這支卜氏本是胡種須卜氏漢化後改稱——南匈奴四大姓,是須卜氏、呼延氏、賀蘭氏和丘林氏——三品以上顯貴十數人,布列於朝堂之上。雖說前不久劉聰才剛聽信讒言,處死了左衛將軍卜崇和侍中卜干,但並未牽連全族,如卜泰等就仍然官居顯位。
守將見到卜泰的手書,不禁躊躇——若是劫其財貨吧,就怕將來卜侍中怪罪;若放他們安然北渡吧,又可惜了的……
好在商隊首領是個曉事的,當即命人從車上抽出五匹錦緞來,奉獻給守將:「此為蜀錦,其值為他處所產的五倍,而自巴氐占據蜀中,商道斷絕,很難輸入中原,更是增價十倍不止——將軍若能裁成衣裙,尊夫人必喜……」
守將一瞪眼:「如何用得了五匹?汝以我妻為熊羆乎?不過麼……同僚貧困者多,也當周濟一二。」擺擺手,就打算放行了。
誰料想商隊還沒登船,忽有使節快馬到來,勒令封鎖渡口,一人一車不准北渡——「大將軍頃刻便至,尚未渡者,須由大將軍親自甄別,以防混入晉寇的探子!」
守將不禁腹誹:「晉人在南,由此向北都是我漢家領土,若真是晉寇的探子,不去探查大單于軍,如何此刻北渡?」劉敷是想自己下手揩油吧。
商隊首領被堵在南岸,急得直跺腳,可是好話說盡,守將卻堅決不肯放他過河了。時候不大,果然劉敷率領數千兵馬浩蕩而至,一來就鳩占鵲巢,守住了關口,然後才策馬來到渡旁,「甄別」北渡者。
守將把那商隊首領引見給劉敷,劉敷大大咧咧地坐在胡床上,昂著頭,瞧也不瞧對方,先問:「汝何人耶?」
商隊首領趕緊上前拜見,自我介紹說:「草民郁翎,拜見大王……」
劉敷雙眉一擰,兩眼一努,呵斥道:「此為南音,汝必是晉人的奸細!」
郁翎嚇得伏地哆嗦,急忙辯解說:「草民確是南人,本籍吳郡……然實實不是奸細。大王請思,今北上晉軍,或青、徐,或兗、豫,其中哪有幾個江南人啊?南人自守其疆,誰敢來逆皇漢神威?」
「難道此番晉寇來侵,不是建康之命麼?」
「確乎建康之命,然……大王請思,那琅琊王也是中原人,其司馬王茂弘本籍琅琊,南渡而占我田畝,侵凌我百姓,南人莫不呼之為『北傖』。正因南人不肯從命,彼等才驅青、徐、兗、豫之卒來侵河南,則草民又豈能為北傖做間呢?」
劉敷聞言,不禁笑笑:「汝倒能言善辯。」
「草民不敢,只是多年行商,南來北往,多承皇漢官府關照,才能賺些薄利……」說著話,趕緊又把那張寫著卜泰名字的紙掏出來,雙手奉上。
劉敷也不接,只是瞥了一眼,便即問道:「原來汝曾受卜侍中驅策。不知此番往何處去貨賣啊?」
「前自卜侍中處得上艾之砂器、恆山之黃芪、臨汾之連翹等,販於上洛,易得蜀商之錦、鹽,欲歸故鄉……」
「既雲欲歸故鄉,如何倒要北渡?」
「草民豈肯北渡?奈何行至河南,卻逢晉寇來侵,皇漢大軍亦至,故此匆匆逃離戰場耳……若東出,成皋關已為晉寇占據;欲南下,轘轅關也有晉人出沒,無奈只得暫時北過大河……」
劉敷想了想,便問:「汝行商各方,可有去過兗、豫麼?」
「自然是經過的……」
「青、徐呢?」
郁翎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老實回答:「也去過一兩回……」
「如此,」劉敷把身體略略前侵,「汝將在兗、豫、青、徐所見,及吳中內情,備悉講來我聽,若說得翔實時,我便放汝北渡。」
第二十七章 百貫難得
郁氏源流很多,郁翎這一支,自稱出於春秋時代的吳國大夫郁伯,世居吳郡,從漢代開始就私賣海鹽,其家遂豐——不過地位很低,商賈從來被士人瞧不起,而且郁氏也幾百年間沒出過啥讀書人,為官者數量直接為零。
郁翎本是家族中的小字輩,但是充滿了冒險精神,裴該才剛北渡不久,他就壯著膽子過江易貨,並且逐步北進,最終把生意一直做到胡漢國境內,甚至還巴結上了卜氏。不過這數年間,總體而言,郁翎為徐州輸無易有,次數最多,量也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