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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央見一輪衝鋒不能摧敵,便即勒束士卒暫退,重新整列,然後再沖。就這樣廝殺良久,晉勢三前,羯勢三卻,但最終也不過後退了不到五十步而已,雙方仍屬不勝不敗之局。
王續對石生說:「晉人雖勇,然我軍力占優,足以遏阻之。待其強弩之末,大王及時發起反擊,或有機會破敵——當紅日西墮之時,輝光直射晉人眼目,便是我軍轉敗為勝之時了。」
隨即他卻又警告石生,說:「劉央宿將也,臣實不解,何以日初升時不先攻我,何以見不能摧破我陣,不肯及時收兵啊?乃恐其所謀者,正在日西之時,好偽作退敗,其實暗伏兵馬於後。大王雖可前進破敵,慎勿遠追,以中彼獠奸計!」
石生笑著點點頭:「參軍所言是也,我知之矣。」
其實兩軍才剛交鋒,石生就估摸出來了,晉軍陣列之整、士卒之勇,以及進退趨避、指揮由心,都還遠在自己此前的判斷之上。因為地形相對狹窄,則自己的兵數雖然兩倍——若加守壘之卒,則是三倍——於敵,卻不能分進合擊,只可運用車輪戰術,比對方多投入一倍的生力軍去。在這種情況下,只要指揮得當,不出紕漏,是很有機會打個平手的,至於當面破敵,可能性微乎其微。
這種仗,打起來真的沒啥意義。此番出戰,完全是因應對方的激將法,為了向全軍乃至天下人展示,自己並非怯懦之輩,更不是什麼石勒的女公子……既然自己出戰了,還沒打輸,那就足夠啦,又何必畫蛇添足呢?
所以他不必王續提醒,就已經做出了決定,一旦紅日西墮,陽光照射對晉人不利,自己就趁機發起反擊。只要逼退晉師,將戰線恢復到最初位置,甚至還能夠前進一二十步,那就可以對內、對外宣稱,最後的勝利者屬於我趙軍。到時候不管晉人如何引誘,我絕不遠追,以免過猶不及,反遭挫敗。
兩軍搏殺良久,紅日越過頭頂,逐漸向西北方向墜落下去。終於,陽光直射而向晉陣,受其影響,晉軍的進迫之勢稍稍一滯,劉央急忙調整部署,再度朝後收縮。
是其時矣!石生立馬陣中,重又提起長刀來,雙目炯炯,注視晉陣,隨時準備將刀鋒朝上揚起,下達全面反擊的指令。就在這個時候,忽見晉陣一變,士卒以數面大旗為核心,快速聚攏,就此現出了幾道寬闊的缺口。
隨即隆隆的馬蹄聲響起,數百身著重甲的騎士在侍從護衛下,即自缺口中整齊地馳出,然後左右一分,於軍前列陣。石生不禁小小吃了一驚,定睛細看,但見人皆重鎧,馬亦披甲,裝備之精良,實為平生所罕見!
他也曾經跟鮮卑兵作過戰——雖然不是拓跋鮮卑,而是段氏鮮卑——知道鮮卑軍中常有長槊騎兵,人馬皆被甲,衝突之勢甚為猛烈。不過這種重甲加馬鎧的全套裝具,價格極其昂貴,鮮卑人里也只有所領超過百帳的中小貴族才可能置辦得起——大貴族直接就為將了,未必親臨前陣——所以段部的重騎兵亦不過二三百之數罷了。
至於拓跋鮮卑,據說比段部更為精強,然而就石虎在交接時所言,每戰最多不過遭遇如此這般三五百騎。石虎還曾經提醒石生,說:「於此鮮卑重騎,不可直逆其鋒,只能以堅陣、長矛阻遏其衝鋒之勢,待其力盡,然後可破。幸好其數不多,若有千騎來,即我亦不能當……」
石生心說我當時還盼望著,既守并州,可以有機會見識到這般鮮卑重騎,倘能嘗試擊敗之,剝下裝具來,就可組建我自家的重騎兵部隊……然而如今見到晉人的重騎——估計是自鮮卑處學來,甚至就是商借了部分的鮮卑兵——又與石虎所言不盡相同,其列甚整,無數馬蹄應和鼓聲,幾乎同時起落,大地也為之震顫,不必接觸,即對我方造成了強大的心理壓力……
這般精銳,果然不可硬拼,只能先牢固防守,再尋機發起反擊了……不,這多半晉人以攻代守,是準備退兵的先兆,我若能遏阻之,寧可不追,今日到此為止。
於是急命改變陣勢,前線短兵匆匆後撤,將長矛手放至陣前,嚴陣以待;再命弓箭手伏於其後,準備等晉騎一進入射程範圍,便即萬箭齊發。
兩軍就此脫離接觸,趙軍不再緊逼,匆忙變陣,給了晉方「具裝甲騎」以足夠的列陣時間。然後就在趙方長矛手、弓箭手才剛到位,尚未嚴整其列的時候,晉騎陣勢已完,當即鼓聲陣陣、馬蹄隆隆,朝著趙軍直逼過來。
很快,晉騎就進入了趙陣百二十步以內。石生一聲令下,陣中千餘箭朝天拋射——只可惜晉騎雖然還只是便步前進,速度仍然比普通步陣為快,趙軍的這第一輪箭,便十之八九落到了兩排晉騎之間,只有兩三名侍從不慎中箭,但箭勢因遠而竭,都非重創。
石生急命再發第二輪箭——估摸著當松弦時,晉騎應該已然接近到八十步以內了,因而放棄拋射,改為直射。可誰成想晉騎馬後的侍從搶先抬弩射擊,雖然只有數百矢,卻瞄準既精,矢力也強,一輪射出,十中七八,趙軍前陣的不少長矛手當即慘呼而倒。
石生急命射箭,同時趕緊拖走負傷的長矛手,換第二排上來,務使矛陣不亂。
鼓聲漸密,晉騎第一排開始加速,近千蹄踏落,其響動更比普通的馬蹄聲為強,並且聲勢駭人。石生暗自心驚,他雖然看不到前陣士卒的面孔,卻已然可以想見他們臉上那驚慌、恐懼之色……急忙高呼傳令:「但矛陣嚴守,敵便難破,有敢卻步者,必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