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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梁芬說了:「河內要衝,不容有失;且如殷尚書所言,大河封凍,羯賊乃可進逼河南。當此時也,朝廷有兵而無大將統馭,且須一人統觀全局,合理運籌。則試問天下,驃騎大將軍之外,舍大司馬其誰啊?」
他的意思,趕緊召裴該快馬前來洛陽,總責對羯戰事——「若使關中軍來,恐怕緩不濟急;若使大司馬輕騎來,統領中軍,則無須半月,即可至矣。」
祖納和荀組等人對此自然表示反對,只是祖納之意甚堅,而荀組尚且躊躇——荀泰章當然不希望裴該到洛陽來,再建新功,但同時他也擔心羯軍真的渡河逼近洛陽,天曉得會不會出什麼妖蛾子,導致再來一次「永嘉之亂」……
於是梁芬乾脆上奏司馬鄴,懇請天子定奪。司馬鄴便即遣使下詔,命裴大司馬疾行千里,東向勤王。
第四十六章 勤王
荀灌娘懷孕十月過半,終於又產下一女,因為是在長安出生的,裴該便為女兒起小名為「安娘」。
幾乎與此同時,荀崧辭去朝職,自洛陽復歸長安。裴該不知道該怎麼安置這個老丈人為好——荀景猷之才,不過中平,而且思想很老舊,不似裴嶷等人,更比不上裴該一手簡拔、調教出來的諸多關西官吏——最終只得上奏朝廷,拜荀崧為散騎常侍,供職行台——具體在長安,名位亞於長史、司馬,但只有建議權而無實際統屬。
關於貓兒的婚事,早就已經寫信向荀崧通報過了,然而荀景猷卻並不同意讓貓兒頂著潁川荀氏的名頭出嫁,為此遭到其妻的斥罵,說:「昔日若無貓某(指貓兒亡父),丈夫性命尚且難全,安得有今日啊?則貓兒既與灌娘情同姊妹,以荀氏女下嫁,有何不可?!」
荀崧懶得跟老婆辯論,就敷衍說:「總須稟報泰章(荀組)叔父,但他是斷不肯允準的……」
其妻憤然道:「叔父雖是長輩,論及譜系,我家在前……」
潁川荀氏尊始祖為大儒荀況,荀況十一世孫有後漢朗陵令荀淑,為其主支。荀淑生子八人,號為「八龍」,其中荀崧乃「第二龍」荀緄之後,為其子荀彧玄孫;荀組則是「第六龍」荀爽玄孫。所以理論上來說,荀藩、荀組一系的排位是比較低的,荀組本人甚至未必如其侄荀綽,而荀崧在目前還活著的荀淑後代當中,排位則最靠前。
——就好比裴該雖然比裴嶷、裴粹都矮著一輩,若論主支嫡系,那倆是不能跟他爭的。
然而大家族內部權力的轉移,並不純看血統遠近,荀藩兄弟為先吳王司馬晏的連襟、今天子司馬鄴的舅父,自可稱尊——荀崧的夫人常因此而不滿,就趁著這個機會,直接拿話懟自家老公。
荀灌娘才剛生完孩子,情緒正在不穩定的時候,更是和老爹大吵了一架。荀崧不畏其妻,見到閨女光火,卻難免手足無措,最終只得退讓一步——就算貓兒是我的從侄女好了……
隨即趕緊轉換話題,問起未婚夫的情況,見在何處,當聽說楊清跟隨甄隨出征去了,不禁頓足,責備女兒:「汝既保愛貓兒,何不使其嫁一士人,而要許以武夫?即許武夫,何不使留居長安,而要放之於外?戰場之上,刀箭無眼,設有損傷,豈非害了貓兒終身麼?!」
裴該在門外聽得父女二人爭吵,不禁慨嘆道:「正所謂『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一轉眼,就見胡飛跟在身後,手執紙筆,正在疾書。裴該倒不禁嚇了一跳,急忙擺手:「我非人君,卿非起居郎,何必一言一行,盡皆記錄在案?」
鬍子雲躬身道:「因明公此十四言頗有深意,恐欲成詩,是故記錄之——裴長史吩咐,凡明公詩作,都須記下,以備將來結集刊印。」
裴該心說我的「詩作」?那基本上就沒有幾篇真是我本人的創作啊!自己抄襲「後人」作品,有時候是為了應酬,有時候僅僅有感而發,借之詠志罷了——比如這回——雖然說理論上絕對不可能被人揭穿,但若真的結集刊行,自己臉上難免會感覺燥得慌啊!趕緊吩咐胡飛:「我無文才,卿等皆知,偶爾為一二韻語,何能入大家之眼?不須記,不必記!」
他不打算摻和荀氏父女的爭論,也沒有打圓場的能力,乾脆復歸書房,審閱往來公文、情報。當得知甄隨兵至洛陽,朝廷加其鎮西將軍號,並且儀同三司之後,不禁勃然大怒,拍案道:「這蠻子怎敢便受?難道連推辭都不會麼?!」
翌日與裴嶷、陶侃等人商議,陶士行只說:「可見朝廷望援之切也。」裴嶷卻道:「朝廷此舉,分明拉攏甄隨,欲分化大司馬三軍,明公不可不慮。」荀崧時亦在座,他久在洛陽中樞,在這件事情上看得要更明晰一些,就說:
「此必泰章叔父之意也,且必得祖士言之首肯。我若在朝,必能制其事;自我辭歸,梁司徒勢單力薄,乃使朝廷終下此命。雖然,甄某不辭,其心大是可慮,文約不可不防。」
有些事情,大庭廣眾下當著眾人之面,不便深言,裴嶷後來找個機會,私下裡對裴該說:「所謂『禍兮福之所倚』,朝廷獨命甄隨,而不及從征諸將,或者反使諸將更歸心於文約,亦未可知……只是甄隨既得開府之命,則與諸將不同,異日或不便駕馭,不可再縱放於外了……」
裴該沉吟不語。
裴嶷勸說道:「文約,當斷不斷,必受其患!我固知文約愛甄某之勇,不忍棄置,然軍中可無彼一人;若然過於放縱,反使諸將吏心寒,則唯其一人,可使盡統三軍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