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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德連連擺手:「小人奉了我家使君之命北上送信,既然送到了,便當返回徐州。還請先生將我等送出城外,便放我等歸去吧。」
盧志父也覺得這是最好的結果,便即睜大眼睛,緊盯著「拓跋先生」。「拓跋先生」卻一搖頭:「棗將軍吩咐,要將汝等一併帶去遼東,然後才肯放——我也不知汝等做了些什麼,王大司馬要派人捕拿,即便出得城外,也是幽州地界,若被擒了回去,我這不是、不是那個為德啥來著……」
盧志父忍不住插嘴:「為德不終。」
「拓跋先生」一拍大腿:「正是!故此暫不可縱放,汝等若想逃,我便命人封了汝等的口,綁了汝等的手,嘿嘿嘿嘿~~」
……
陶德和盧志父無奈之下,只得暫且接受了「拓跋先生」的「好意」,領了頂帳篷安置下來。陶德見四周無人,便埋怨盧志父道:「先生此番,可是害苦了我啦!」盧志父也不禁苦笑:「誰想這范陽還有識得我之人……」
當初郗鑒推薦盧志父到幽州來,一則因為他本籍就是范陽,對於故鄉的情況可能比較熟悉,相信可以利用更多的手段和渠道去遊說裴憲、荀綽;二來盧志父向來膽大,又急著往上爬,應該願意冒此風險。至於他的行藏會不會被人看破,郗道徽還真沒有考慮太多——終究盧志父在臨漳只是個小角色而已,才剛升任主簿,誰會在意一個小角色呢?
再說了,盧志父雖丑,平常見慣了也便不以為異,郗鑒百密一疏,就沒想到這人的相貌竟然那麼扎眼……當然更想不到,王浚親信大將祁弘竟然認得他,並且無巧不巧,當面撞見,還稟報了王浚。
陶德問盧志父,咱們如今該怎麼辦?盧志父答道:「也只得暫且跟隨鮮卑人往遼東去了,等脫出虎穴,再籌對策。」隨即關照陶德:「卿可言我也是從徐州來的,千萬休提臨漳之事,拜託,拜託!」
陶德眨眨眼睛:「這是為何啊?」
於是盧志父就把劉、王兩家間的齟齬,以及拓跋鮮卑和中山劉氏的關係,擇其扼要,對陶德解說了一番。陶德皺眉問道:「先生隨我到幽州來,果然是來做奸細的麼?」盧志父說倒也算不上奸細,應該說是「說客」——「奉劉將軍之命,本欲勸說裴、荀二公棄暗投明,歸我劉氏,不想……唉,尚未來得及開口……」
陶德一撇嘴:「我料先生即便說得再如何天花亂墜,也難動搖二公之心啊!」「天花亂墜」本來是釋教用語,但是裴該曾經不止一次用過這個後世才有的詞兒,故此陶德便記住了,還隨口道出。盧志父聽著不禁一愣,但大致意思,他自然能夠猜得到,於是便問:「卿何以知之?」我不跟你考究詞彙,光問你的想法,你怎麼知道我說不動裴憲和荀綽呢?
陶德答道:「我家使君常說什麼君待臣如寇讎,臣待君如草芥……用人便當不疑,先生自外而來,才初見裴、荀二公,而棗將軍便恐此事牽累到二公,可見王大司馬素性多疑,不信任屬下。既然如此,在他麾下做官,還有什麼意思啊?二公若肯相棄,早便可以走啦,何必再等到先生特意跑來勸說?」
對於王浚的脾氣,陶德本人自然是不清楚的,但裴該通過風聞其名,以及閱讀後世史書,卻大致知道這位王大司馬是個怎樣的貨色。故此臨行之前,他就詳細地向陶德介紹了一番,囑咐說王大司馬多疑、倨傲、忌刻,見面之後,他若有所問,你可千萬要謹慎應對啊。甚至於還模擬了一番對談情境,對於王浚可能會提什麼問題,陶德應當如何回答,全都給出了預案。
可是沒想到王浚壓根兒就不問,直接把陶德打發出來了。陶德雖然無學,並且見識淺薄,但天生就有點兒小聰明,他在裴府中聽了裴憲和棗嵩的對話,判斷前後因果,就此得出結論:那倆位老爺都是不肯落跑的。因為王浚對他們並不好,一般人早就應該存了離開之心,既然過去不走,一定別有理由——比方說沒有可落腳處,或者怕事情敗露而為王浚所害——如此想來,你再怎麼遊說,恐怕也沒蛋用吧。
劉氏與王氏不睦,天下知聞,雙方隔得又不是很遠,裴、荀二人若想離開王氏,最好就是投奔劉氏,倘有此心,石勒還沒插在中間的時候就可以跑啦,何必等到今天?
盧志父聽了他的話,不禁捻須嘆息:「卿所言,也似有理——果然是裴使君的部曲,強將之下,本無弱兵。」
二人說了大半夜的話,這才疲乏睡去。翌日清晨啟程之際,「拓跋先生」又來找到陶德,遞給他一封信,說:「這是裴公通過棗將軍,密遣人送來的,要汝送到遼東去——正好順路。」
陶德接過信來一瞧,只見封皮上寫著:「書呈二兄大君足下,弟憲謹奉。」
裴該下令各級軍吏都必須要認識字,這個規矩自然也施之於身旁的部曲,乃至於奴僕,所以陶德如今已經不是文盲啦,算比較高等的半文盲。信封上全都是常用字,他自然能夠認識,而且大致能夠明了其中的含義——這是裴憲讓他送信給一個叫「大君」的人,此人排行第二,裴憲稱之為「兄」。
裴憲是裴該的長輩,既然有命,陶德不敢不應,問題這「大君」到底是誰啊?也沒有本名,也沒有地址,我該上哪兒投信去才是?詢問「拓跋先生」,對方也不清楚,就只好拿回來再問盧志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