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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想:難道我初生之時,也是這麼難看的麼?
也就瞥了這麼一眼,隨即他就趕緊跑到榻前,抓住了荀灌娘露在被外的手——這隻手平素頗有力量,此際卻軟綿綿的,柔若無骨。
荀灌娘緩緩睜開雙眼,望望丈夫,虛弱地笑了笑,低聲道:「幸不辱命。」
裴該忙道:「夫人說哪裡話來?若生子,是有大恩於我,若不生,也無關緊要,還當以夫人身體康健為重。」
貓兒在旁笑謂:「方才險些將我嚇死,好在夫人拼命用力,那位先生又指點得法,公子才得順利生下——原來婦人生產如此兇險,我還是不嫁人好了……」
荀灌娘輕輕搖頭:「汝今日受了驚,過幾日便不這麼想了。」
裴該看妻子雖然虛弱,中氣不足,倒確實不象有什麼性命之憂,這才徹底放下心來。隨即左右望望,吩咐道:「可將窗戶打開……」
老穩婆忙道:「裴公,婦人生產後一月,切不可受風啊。」
裴該笑道:「此際哪裡有風?若怕著風,可將錦屏張於榻前,唯室內空……氣息如此渾濁,豈可安居啊?」
他前世就聽說過,為怕受風,把產婦置於密不通風的環境中,這是千古陋俗,事實上產婦非常需要清新空氣,只要謹慎點兒別讓她感冒就成。未來的訊息社會就是如此,各種有用沒用的信息,都可能通過各種渠道或有意或無意地傳遞給受眾,故而那時代的人普遍比古人知識面廣,見識為長。
裴該說那句話的同時,本能地又抽了抽鼻子。他才進來的時候,就感覺這屋裡密不透風,空氣很渾濁,這回重新聞聞,才發現——咦,貌似真還摻雜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難道說葛洪所言是真,我這兒子果然生而帶有異香不成麼?
就問貓兒:「是何香氣?」
貓兒用下頜朝榻旁的熏爐一點:「喏,是那位先生帶來的百蘊香,說可保產子,且能定神安魂。」
裴該聞言,不禁撇嘴,心說這葛老道果然還帶著江湖騙子的習氣……
……
再說彭曉彭子勤被發為城旦——也就是苦役犯,最初都派去築城,故有此稱——但是裴該沒真讓他去做苦力,而仍然要他精研火藥,搞出不同功用的配比出來。
乾的活兒雖然一樣,但跟在徐州之時,有若天壤之別。如今彭曉無官無職,平素只能穿一襲麻布短衣,日常飲食僅僅管飽,出出進進都有兵卒監護,別說偷跑出去倚紅偎翠了,就連假期都沒有……
彭子勤真是悔不當初,卻又無可奈何,只盼望著趕緊把裴公吩咐下來的工作完成了,當面稟報的時候,可以哀哀哭訴,再度懇請寬饒——只可惜,試製火藥配比不但危險,還極其繁難,得要反覆做試驗,根本就沒有捷徑可通。
彭曉其實並不在長安城內,而在灞城以北,這裡有一片正好包夾在渭水、灞水和成國渠之間的狹長土地,乃是裴該新建的「工業區」。
根據徐渝的設計,通過水運把各方搜集到的原料運至此處,加工建設。裴該深知若分散且不成規模,就無所謂「工業」,永遠都是手工小作坊而已,故此將所屬匠人齊集於此,先後設置了鐵作、木作、造紙和印刷等各工坊,用工都在三百人以上。此外還有「火作坊」,即為試驗和製造火藥的所在,但距離其它各坊都遠,且有重兵守護——因為各坊都同時製造軍用和民用產品,唯有火藥,這年月暫時只作軍用,而且必須保密啊。
各家工坊的西面,南依成國渠,還有十數頃的農業試驗田,試種各種作物,研究農業新技術,倘若成功,便可向各地推廣——反正目前雍州田土,三分之一拋荒,三分之一為世家所有,三分之一是民屯,自耕農很少,所以推廣起來相對方便。
對於持一技之長前來應募,或者因其技能而被地方官舉薦,甚至勒逼前來的各路人士,裴該即便在百忙之中,也要親自審查。因為這活兒只有他能幹,終究他比旁人多了近兩千年的見識,是否靠譜未必能夠瞧得出來,是否完全不靠譜,那是一眼便可洞悉的。好比說耕作,有人獻上堆肥之術,裴該就瞧不出好賴來;但有人獻上祈神之術,說能使蝗蟲不生、稗草不長,裴該當場就命人將其亂棍給打將出去了……
只有裴公覺得可能靠譜的技術,才准撥下資金研發,試驗過程中,技術人員暫受五十石之祿,候其有成,給九品官銜。某些技術是可以立竿見影的,但相關農業方面的技術,則起碼得有半年,才能得見成效,是否真有普適性,恐怕非十年乃至更長時間的鑽研不可。
然而裴公輕授名爵的行為——雖然只是八九品小吏——卻遭到了幕府群僚的普遍抵制,裴該為此費盡唇舌,到處加以說服。其實古代即有農官之名,地方官會按時向朝廷薦舉擅長耕作的老農,由天子親自嘉勉,甚至於給祿,儒家學說即以農為重,還不會招致太大的反對聲浪。但對於向來低賤,且被視為別業的工匠、商賈,大傢伙兒的態度就不一樣了。
裴該被迫做出一定讓步,商賈得向幕府捐助一筆資金,才准得官;至於工匠,裴該把他們召集起來,遣人突擊培訓,不管技術再強,功績再大,也非得能讀寫五百個字,並且聽過一經的講解,才可得官。
由此便可對外宣稱,此人雖為匠人,亦有士人之學,授官可也。同時裴該也希望工匠們都有文化,方便技術的進步和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