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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目前狀況而言,這兩個派別尚能協作無間,但隨著局勢逐漸穩定下來,更多世家靠攏儒臣派,更多故晉小吏靠攏吏僚派之後,又會將政局導向何方,那就誰都看不清了。
不過裴該對此還是有所警惕的,他防微杜漸的應對之策,就是要逐漸削弱雙方的力量,再利用科舉制引入更多人才來加以平衡。其實樞密省之設,也同樣是平衡儒臣、吏僚的一種手段。
漢初諸呂亂政,之所以失敗,為有周勃在也。只要運用得當,則軍功貴族不但不會幹政擅權,反倒能夠成為穩定朝局的一支奇兵。不過舊關中軍諸將因樞密省之設,認定了天子重視武人,唯有陶士行對此卻有不同的看法。他曾經在給兒子陶瞻的信中寫道:
「或謂晉亂之時,武夫跋扈,勸天子勿置樞密,可稍稍制約武人。然我以為,天子置樞密,非重武也,實限武也。古來出將而得入相,今我雖以樞使身份列名宰相,於政事堂中卻為文臣所環繞,對政事幾無置喙處。由此既加軍銜,則與文政無涉,武夫勢不能再干政也,前漢大司馬大將軍之任,無可復見。
「是以奉勸吾兒,早卸都督之任,唯取刺史、太守之職。否則如前漢公孫賀之後,武夫安得再有宰相之份啊?」
裴該的這份心思,其實從未對人明言過——即便是皇后荀氏——唯有裴文冀和陶士行等寥寥數人,能夠從蛛絲馬跡中窺見一斑。不過他在官吏選拔和任用上,以太學作為從九品制到科舉制之間的跳板,這種想法,明晰的人就很多了。
關中曾開科舉,但是規模不大,既已改朝換代,他就打算行之於全國,卻遭到了儒臣們的一致反對。於是裴該重興太學,暫時以太學的畢業考試,部分代替舊時的九品制和察舉制——太學是只看學問,而不論門第,皆可入學的,而且管食宿,這套規章制度還是董老夫子昔日所創設。
長安新城遙遙無期,裴該估摸著即便天下大定了,也還得隔幾年才有望還遷關中去,所以無論文校還是武校,全都自長安遷來洛陽——長安學校仍然保留,作為太學的分校,且將來二都並立,洛陽分校也將繼續存在下去。
董景道已經快七十歲了,健康狀況也不是很好,裴該特許他在身體允可的情況下,再自關中赴洛——這一等就等到了三月份。當聽說董老夫子即將抵達的時候,裴該就打算親往相迎,卻遭到了宰相們的勸阻,說唯大將班師,天子才可郊迎,老校長雖然年高德劭,卻還不到勞動天子的地步——
「以宰相出迎,以示朝廷重儒,足矣。」
就是這「以示朝廷重儒」幾個字,最終使得裴該打消了親迎的念頭。實話說他對傳統儒學並不感冒,僅僅因為這時代還沒有其他足以與儒家相拮抗的學術體系,這才不得不表面上裝模作樣行周禮,用儒政。且董景道之所以得寵,僅僅因為屬於鄭學,跟晉代主流的王學不對付罷了。
從鄭學到王學再到玄學,就學問而言是發展,是進步,但對國家社稷的正面影響,則正好反轉過來。所以裴該何所愛於董景道啊?為鄭學也;他又何所愛於鄭學啊?在理論上方便改造,而在運用上還不至於太過糟糕罷了。
既然如此,則不便親迎董文博老先生,免得他變成第二個董仲舒,其思想反過來再鉗制社會的開放性,甚至於阻撓社會的發展。
老子云:「治大國如烹小鮮。」裴該自從坐上了皇帝的寶座,於施政更感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於改革也不敢再如從前那般,儘可能地放開手腳了,他希望能夠在保證社會安定的前提下,逐漸地用天子的詔命來引導輿論,進而影響朝局,而不象歷史上那些暴君似的,近乎以一人獨治天下。即便真是遠見卓識,倘若準備不足,施行操切,等到發現問題了再朝令夕改,那就變成王莽啦。
所以包括產業方面的新想法,裴該都先把皇莊當作試驗田。
皇莊這個名詞始於明代,但事實上自古以來,皇家即擁有部分山林池澤的所有權,收入不入國家府庫——當然啦,秦漢以降的九卿制多由君主私屬轉化而來,本來皇家的和國家的,就區分得不是很清楚。
裴該明確家、國之別後,以皇后、太子的湯沐邑為名,接收了洛中內外和河東的十幾處莊園——多半是抄沒的罪臣家產——統一歸少府管理。少府設卿、丞,前者由士人擔任,負責皇家產業的經營和財稅的出入,後者由宦官充任,負責宮廷事務的日常管理。首任少府就是才剛從江南逃過來的裴常——其父裴嗣則只領了一個微陽縣侯的爵位,志得意滿,安享晚年去了。
舉凡新農具、新耕法,乃至新的農業協作方式的試行,新品種甚至新物種的試種、試育,新商品的製造和流通,裴該都利用閒暇時指導裴常等人,並要求他們大膽去做試驗,若有成效,便可推廣。即便試驗失敗了——那可能性是相當大的——也不過皇家短少了一部分收入而已,在裴該看來,自己如今的日常供奉已經算是很儉省了,即便把內庫全都填了皇莊的缺口,也不至於吃糠咽菜,要被迫額外向國庫伸手。
第二十七章 支屈六的最後奮戰
趙軍在三台戰敗之後,石勒被迫收縮全部兵力,聚集周邊物資,固守襄國城。
襄國終究是羯趙的都城,雖說原本不過一座普通縣邑,因為立國時間不長,也未能加以擴建,終究加厚城牆、增築城堞等固防手段,是陸陸續續一直在搞的。因而石勒覺得只要上下一心,指揮得法,應該有希望堅守半年甚至於更長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