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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云:『恭默思道』,乃可字『思道』。」
郭默告辭出帳去了,歡欣鼓舞地就把得號、得字之事告訴殷嶠。殷嶠向他致賀,說:「《詩·大雅·常武》有云:『如雷如霆,徐方震驚。』今裴徐州賜此號,實寄望將軍甚深也!」
……
再說裴該,他在返回主帳後,也跟眾人說了,剛才郭默求我賜號,我名其軍為「雷霆營」。裴嶷當即一拱手:「恭喜使君,賀喜使君。」
軍中都稱裴該為都督,只有裴嶷、陶侃例外,仍然稱呼他為「使君」——因為我們終究是文化人嘛,不是那票才剛認識字的大老粗,叫「都督」似乎是把我們拉低到和他們同等的水平了……
裴該朝裴嶷微微一笑,心照不宣。隨即轉向陶侃,沉聲問道:「陶君,戰場可有打掃乾淨?我軍陣亡將士,屍骨可有收斂麼?」
陶侃說都處理得差不多了,所有本軍將吏士卒的遺體,全都已經收攏起來,暫時瘄在營中——「此外尚俘得胡卒及氐、羌三百餘,請問使君,當如何處置啊?」其實胡軍投降的不少,但徐州軍殺得手順,能給留下命來的也就只有這麼些了。
裴該面色凝重,想了一想,突然間站起身來說:「我欲前往致祭、悼亡,卿等可隨我來。」隨即便領著眾將吏步出大帳,只見營中距離寨門不遠處,地上用草蓆裹著一具具的屍體——根據陶侃所說,上到「武林營」隊長、隊副,下到給自己撐船的水手,所有死屍都在這兒了,總計六百四十三具。
裴該見此情景,不禁鼻腔略略有些發酸,他毫無做作之態,當即一撩衣襟,雙膝一屈,朝著將卒遺體便拜倒在地。身後眾人盡皆大驚——這兒最大也不過一名隊長而已,都督怎麼拜他?但是絕大多數人也都跟著跪了,只有陶侃、裴嶷和甄隨三人仍然有些尷尬地站著側旁。
好在裴該也就拜了一拜,便即起身,吩咐裴寂取酒來,將三盞酒水灑在草間,以奠英魂。然後他就吩咐:「命陸和以下,『武林』左右營皆來觀禮——再把那些胡賊都綁來,即在英靈前斬殺為祭!」熊悌之那些不便於行的,就安生休養吧,不必過來了。
第十八章 鎮胡碑
殺俘不吉,殺降不祥,這個道理裴該自然是清楚的,按其本意,也沒想要把外族全都屠盡殺光,甚至不打算驅之為奴——石勒若不為奴,說不定就不會當馬賊,也不會造反,從來有壓迫必有反抗啊。但昨日一場激戰,自己苦心培養、訓練出來的士卒死傷甚眾,難免憤恨,而且見到那些死者、傷兵後,其他各營將吏也無不切齒,真正人心不可違,士氣不可逆。左右不過三百多外族嘛,而且不是平民,全是當兵的,乾脆拉過來一併砍了吧。
要不然怎麼辦?縱放是驅魚入淵,收為己有……我目前還沒有大規模招攬外族兵的意願,再說了,能不能用還兩說呢。
於是一聲令下,即將三百餘俘虜捆綁著,塞了口押解過來,就按倒在本軍屍體面前,隨即長刀紛紛落下,首級遍地翻滾——行刑的全都是「武林營」的殘兵,陸和本來也想上的,可惜渾身酸痛,胳膊抬不起來,只得作罷。
三百多無頭屍體倒下,鮮血橫流,漸成小溪,幾名文吏不禁觳觫。裴該吩咐裴寂:「取一盞虜血來。」裴寂聞言愣了一下,就覺得小腿肚有點兒打哆嗦,竟然邁不開腳步。旁邊甄隨不耐煩了,一把搶過他手裡的酒盞,大步向前,單手提起一具羌屍,把酒盞湊近脖腔,「咕嘟嘟」地就盛滿了鮮血,轉過身來雙手捧著,奉給裴該:「請都督勝飲!」
裴該不禁心裡一萬頭草泥馬踐踏而過……我靠誰說要喝人血了,你當我是吸血鬼嗎?!我確實跟你們講過:「當飢餐胡肉,渴飲虜血。」那不過是文學修辭啊你個大老粗!就連說這話的岳鵬舉也沒有真的喝過人血,吃過人肉哪!
當即狠狠瞪了甄隨一眼,單手接過酒盞,隨即又吩咐:「取一面花羆旗來。」有「武林營」士卒將一面營旗交予高樂,高樂雙手持了,柱在裴該側面。裴該猛地把手一揚,盞中鮮血當即激盪而出,「刷」的一聲濺上迎風飄揚的旗面,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紅印。
「死有輕於鴻毛,有重於泰山,為國而死,壯志感天!旌旗獵獵,志不可奪,所留虜血,勿使磨滅;青史著名,千古永傳!」
從高樂、陸和以下,「武林營」眾將吏無不單膝拜倒,高呼道:「謝都督賜旗——我等必為都督效死,為同袍復仇!」旁邊劉夜堂、甄隨等人,則個個露出了艷羨之色。
裴該隨手拋掉酒盞,雙手攙扶陸和起身,突然耳聽裴嶷說道:「使君,烏雲閉合,恐是欲雨啊。」
裴該抬起頭來朝空中一望,果見濃雲翻滾,如同無數張牙舞爪的怪獸一般,天色明顯黯淡了下來。他一直蘊含在眼眶中的熱淚不禁滾滾而下,於是也不顧風度了,當即雙臂張開,仰天大叫道:「看吧,英靈感天憾地,就連老天也要落淚了!」
……
後世各種煽動人心的法子,裴該知道得多了,雖說這次殺俘祭旗並不僅僅是作秀,有一半純出真情實感,但他也知道,光靠精神蠱惑,而沒有物質獎勵,軍心不可能牢固,士氣也是不可能長久維持的。
因此折返大帳之後,他就要裴嶷儘快把功勞統計起來,並且額外獎賞:所有參戰將士全都多記一轉功勳,陣亡者加五轉,殘疾者加三轉。隨即下令把陣亡者的遺骨收斂起來,就由陸和、熊悌之率領「武林」左右營將士,乘船護送回徐州去,務必逐一送至其家,擇地好生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