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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後悔藥沒處吃去,而且先得保住自家性命,才能寄望於將來。於是在聽聞洛陽被圍,旦夕將破的消息後,祖士稚便率領親族百餘家離開陽平,跑到徐州去避難——那地方是東海國、琅琊國所在,是司馬越、司馬睿集團的老家,或許還比較安全些吧。
才到泗口,就接到了司馬睿的任命,署他為徐州刺史。祖逖大喜,挽起袖子來就想大幹一場,可是卻赫然發現,敢情司馬睿南鎮建鄴,把徐州完全就給放空了,徹底處於無政府狀態。他手底下只有數十名部曲,以及百來戶親黨,大多數人還餓著肚子呢,拿什麼來穩定局勢,守牧徐州啊?
連番寫信,請求建鄴的接濟,可是沒能等著一粒糧食,反而等到了司馬睿召他做鎮東大將軍府軍咨祭酒,命其南下的新旨令。祖逖這個氣啊,你若是明知道無力增援我,只得暫時放棄徐州,又幹嘛一度要任命我為徐州刺史?耍我哪?
可是沒法可想,他既然已經到了徐州,那麼可依靠的便只有司馬睿,想去晉陽投老朋友劉琨,或者去關中靠賈疋,去幽州找王浚,那都千里迢迢,極不現實——再說他向來也瞧不大起王浚。所以只得渡江而南,暫駐京口。
再次伸手要錢要糧,地方官互相推諉,連一個子兒都不肯給他,全靠著有些熟人或者同鄉接濟,堂堂祖士稚家裡才沒有餓死人……他只好帶著數十名部曲到建鄴來應召,走在路上是越想越窩火,正好聽說建鄴南籬門外的南塘住著不少有錢的僑客,那好,士少你去搞點兒衣服、糧食回來,咱們吃飽了,穿暖了,才好去見那些「貴人」!
因此王導等人到來,祖逖雖然出於禮儀接待了,但卻很不想給他們好臉色瞧。正好昨晚其弟祖約回來,稟報說撞見了「典牧」,如此這般的交談,他覺得裴該這人挺有意思,就主動跟裴該搭話,而刻意冷落王導和庾亮。等王茂弘再也憋不住了,開口問起,祖逖才氣往上撞,一股腦地把心中煩悶、恚恨是傾吐而出啊。
王導也知道對不大起祖逖,急忙避席,稽首謝罪,同時說:「我又豈有戲耍士稚之意啊?」我當初向琅琊王進言,任命你做徐州刺史,是真心希望你能夠把被迫放空的徐方重新掌握起來的,你所需要的糧草、器械,我也都在籌劃當中,然而——
「石勒駐軍於葛陂,欲沿江、淮而上,襲我建鄴,不得已,乃命紀思遠(紀瞻)率軍抵禦,糧秣、物資,亦不得不先供應壽春。我等過江,時日尚淺,南人多不肯奉命,租稅所得有限,加之去歲多處歉收,無力再資供士稚,這才只得召卿到建鄴來……」
祖逖冷笑道:「若石勒為國家大敵,威脅江東,卿等如此做,斯為正論,我絕無怨言。然而石勒前此謀據襄漢,便已鎩羽,今新並苟晞、王彌,軍心未穩,欲圖千里外之江東,何其難也?不過虛計耳!且若彼真有東犯之意,何不使令兄王平子(王澄)或王處仲(王敦)率師抵禦,而命紀思遠?彼書生耳,豈能破敵?不過欲以此堵天下人悠悠之口罷了!」
裴該在旁邊兒聽了,不禁微微點頭,心說祖逖果然不愧為祖逖,雖然隔著老遠,而且以這年月的信息傳布質量而言,他也不可能得著什麼很詳細的內幕消息,卻能夠分析局勢,頭頭是道,有若目見。要說王澄還則罷了,有杜弢、胡亢威脅其側後方,他就不可能跑去抵禦石勒;但王敦應該去啊,上次打跑石勒不就是他的功勞嗎?關鍵是建鄴政權既要搞南北平衡,想讓身為南人的紀瞻也立一功,又並沒有徹底擊敗石勒的決心,只想靠著固守、堵截來使敵自退而已。說白了,純粹消極應對,根本就不需要調動那麼多糧秣物資,擠一點兒出來接濟祖逖,那完全不為難嘛。
他斜眼一瞥王導,且看這位「江左管平仲」將會如何應答了。
然而料想不到的是,老謀深算的王導竟然一腳把皮球給踢到了裴該的腳下。關於為什麼不派王敦而派不怎麼頂用的紀瞻去守壽春,王導確實無話可說,但對於石勒是不是真想襲擊建鄴,那就大可以白扯白扯啦——「士稚誤矣。石勒並非虛計,實欲掩襲建鄴——裴文約才自石勒軍中逃回,自知端底。」隨即朝裴該一使眼色,那意思,你給祖逖好好解釋一下唄。
裴該當然不能被他牽著鼻子走,眼瞧著祖逖的目光也朝著自己又轉將回來,便即微微一笑,說了兩句莫測高深的片兒湯話:「計若不能成,即實亦虛;計若得售,即虛亦實。」先定下模稜兩可的基調,然後才詳細跟祖逖解釋,說當初石勒是聽信了他的右長史刁膺之言,確實想要攻打建鄴來著,不過你的想法沒錯,這種千里大進軍,實屬懸危,就算他順利擊破了壽春的紀瞻,也根本到不了建鄴——「其左長史張賓即以為,江、淮間難以倉促定,不如轉道而歸河北。」
——至於王導不給你運送物資對是不對,這不關我的事,你們自己撕去。
聽完裴該的話,祖逖垂下頭來,沉吟少頃,隨即問道:「裴君既曾在石勒幕中,以卿觀之,彼何如人也?」
裴該拱拱手,說當不起「君」字,你還是直接稱呼我的字好了——「以該觀之,石世龍一世之傑,當世無人可匹!」
「哦?」祖逖微微皺眉,雙眼炯炯有神地盯著裴該,「既如此,裴……文約何不相從,而要脫身南下?」
「我本晉臣,豈可更事二主?!」在這群晉朝臣子面前,他當然不能說什麼「我亦不值晉主所為」之類的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