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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廆砌辭狡辯道:「我乃東夷,所部摜劫掠,不易禁止,並非不願大司空安居遼東啊。」乃將所擄人、貨,釋其半以歸劉琨。
——至於慕容翰,既下玄菟,也大肆劫掠,劉琨、溫嶠就壓根兒沒招了。
劉琨既得平州,即遵從前諾,表慕容翰為北平郡守,慕容皝為遼西郡守。他命崔悅守昌黎郡,劉群守遼東國,劉演守玄菟郡——至於半島上的樂浪、帶方,連崔毖都伸不過手去,遑論如今才剛入州的劉大司空了。
渤海蓚人高瞻,字子前,少有俊才,光熙中補尚書郎,值永嘉亂起,返歸鄉梓,與其叔父高隱率數千家北徙幽州,依附王浚。繼而因為王浚政令混亂,乃依崔毖,從之於遼東。在原本歷史上,高瞻既降慕容,慕容廆命其為將軍,高瞻卻稱疾不受——估計是自恃門高,不願附夷——旋因宋該勸慕容廆除之,他心不自安,憂懼而終。但在這條時間線上,高瞻得到溫嶠的舉薦,遂歸劉琨,被任命為參軍。
再說慕容廆才歸本部,就接到了從拓跋部傳來的裴該的私信,不久之後,遠在襄平的劉琨也接到了又從慕容氏轉來之信。劉琨不禁慨嘆道:「惜哉,裴文約望我甚殷,但我初得平州,今歲安有餘力西復幽州啊?」
高瞻讀了裴該之信,卻不禁雙眉緊鎖,他提醒劉琨道:「大司馬致私信於明公,此非尊重明公也,恐怕是暗懷疑忌之心……」
劉琨聞言,不禁詫異,就問:「裴某親筆奉書,言辭甚為懇切,雖無敬重尊長之禮,也持同殿為臣之數,卿怎麼說是暗懷疑忌呢?」
高瞻拱手道:「臣言或不恭敬,還望明公勿罪。」
劉琨道你放心大膽地說吧,我不會怪罪的。
於是高瞻便解釋道:「固然,明公論官途,先於大司馬;論年齒,忠厚長者;即論名位,二大、三司,相差亦止一線……」
晉初所命八公,基本順序先是上公(太宰、太傅、太保),次為二大(大司馬、大將軍),然後三司(太尉、司徒、司空)。如今上公唯有太宰司馬睿,中原自然以裴該為尊,劉琨為卑。然而論秩都是公祿,論位皆列一品,這點點差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也就一群高官出來,依例誰站前面,誰排後面罷了。
按照高瞻的分析,劉琨論資歷、年歲,都比裴該要高,即便在朝堂上必須站在裴該下首,若私下行禮之時,裴該先致意也是應該的。然而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公先挫於并州,復陷失幽州,方踞平州不久,而大司馬則北伐而收伊洛,復自長安尊奉天子,設行台於關中,總督天下兵馬……」裴該的功績、名望,可是遠遠在你之上啊!
話說劉琨歇兵賓徒縣之時,消息相當閉塞——因為他和慕容氏這個聯合集團三面皆敵,北方是草原大漠——裴該收復太原之事,本在劉琨攻取平州之前,他卻要等到進入襄平城後,方才得信。消息還是先東傳到青、徐,再通過衛循所組建的商船隊,經過海路,繞一個大圈子才送至平州的。
劉琨當日聞訊後,臉色就很不好看,還慨嘆道:「今生無緣再歸晉陽矣。」他自己丟掉的土地,結果讓別人給奪回來了,那自己還有資格,還有臉面再回去嗎?或將成為終身之憾也!
所以高瞻才說,兩相比較,明公你如今比裴大司馬差得太多了,他又總督天下——起碼是中原——兵馬,那麼依照人之常情,直接給你下命令,要你西復幽州,才屬正常。為什麼偏偏要寫封私信來,用商量的口氣,建議或者說慫恿你西向呢?
「明公久疏於中朝,又屢遭敗績,大司馬乃疑明公有頹唐之心,或存割據之志,以是不便直命,而要私信相付。其何所異於羈縻啊?」
就好比對待那些受羈縻的外族政權,一則你不純然在我體系之內,二則怕你叛服不定,所以即便朝命也得客客氣氣的,唯恐因此而生出不必要的齟齬來。
劉琨聞言,不禁苦笑道:「裴文約以我為王彭祖乎?」王浚那是真懷割據之志,其心路人皆知,但我對中朝始終畢恭畢敬的吧?雖然久疏供奉,那是因為戰敗……我又不是有意的!
轉過頭去問溫嶠:「泰真曾數次南向洛陽,乃至長安,曾見過裴文約,彼究竟何如人也?」
溫嶠也正在低著頭,琢磨高瞻的話呢,聽問想了一想,乃道:「大司馬寬仁之士,或不如子前所言……」高瞻搖頭道:「亂世之中,豈有寬仁之士可以建功立業如大司馬者?」隨即拱手請求劉琨,暫時摒退眾人,獨留他和溫嶠二人問對。
等到閒散人等全都退出去了,高瞻乃壓低聲音道:「臣在襄平,常有海商自青、徐乃至揚州來,臣乃相問中原局勢。揚州之人,多雲丹陽王唯垂拱而已,王氏實掌大權,於江南幾同割據。而青、徐之人,多頌揚大司馬,甚至言語中透露,大司馬實執國政,中原一人獨大,即便荀、祖、梁等,亦驅策等若家臣——能定天下者,唯大司馬也,司馬氏何功啊?」
劉琨、溫嶠二人聽聞此言,無不大驚,溫嶠忙道:「子前,此非君所可妄言者也!」
高瞻急忙俯伏謝罪,然後解釋說:「此乃青、徐人心所向,至於他處,非臣所敢妄言。然而青、徐既如此,想來關中亦無不同,則天下雖大,大司馬已得四分之一的人心,復擁重兵,建奇勳,其勢若此。懇請明公易位而思,若明公在長安,會作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