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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甄隨那榔槺身材,再加上身著重甲,鐵戟不肯離身,平素四卒抬持,都每行二三里便即勞乏,必須換人了,如今僅命兩卒,自然更難穩當。結果行不百步,甄隨就有三次差點兒被掫到崖下去,嚇得他一身的冷汗,乃不敢繼續向前。
——老爺是不怕死,但也不希望死得莫名其妙,甚至成為笑柄啊。此前一時熱血上腦,去爬大劍山,就已經很不明智了,倘若劍閣雖下,我卻摔下崖去跌死,豈非太不值麼?
反正我就這一千兵,難道既下劍閣,還奢望去打成都不成嗎?乾脆繼續跟閣下營壘中安坐養傷吧,讓小陳就此止步,守住劍閣即可。
陳劍自然不知道甄帥的花花腸子,既得劍閣,亦不肯罷休,銜尾急追仰攀,直抵漢德城前。這邊甄隨的退兵令才剛送到,陳劍尚在猶豫,那邊城門便即訇然打開了,仰攀自縛請降。
仰攀一直逃到城內,方才稍稍喘息,有精神頭考慮此後之事。劍閣既克,成都以北可以說再無險阻——固然還有幾十里的閣道,但無關塞,華軍就算堆屍體也不難過去吧,他此時可不敢相信華軍僅僅千人了——大勢去矣。而即便成主急派援軍來守漢德,或者能夠聚攏兵馬,固守成都,他仰攀既失劍閣,逃回去也必然是死路一條啊!既然如此,不降何待?
反正來的是甄隨,不是僅僅一個陳劍,我降於甄隨也不算丟人……
甄隨聽聞此訊,才敢在第二日正午時分,天光最亮之際,脫卸了鎧甲,命士卒將自己和鐵戟用繩索綁縛在門板上,並前後各數十名兵皆以繩索貫連,這才戰戰兢兢登上劍閣,居中指揮,而使陳劍守備漢德縣。
當然啦,在此之前,先派人急報南鄭,再由南鄭急報陶侃知道。其時陶侃方出巴中群山,李壽即率萬軍來逆,卻被陸和率三千精銳激戰兩日,堪堪逐退,被迫固守安漢。華軍就此順利進入較為平緩的丘陵地帶,將安漢城團團包圍起來。
陶侃喚李壽在城頭搭話,申以順逆之大義,命其開城出降。李壽卻道:「陶公能克此城,便請來攻;若十日不克,公遠來,士卒必然疲憊;若一月不克,恐怕糧秣難繼,唯有退兵。則我有固守之策,又豈能出降啊?」
誰想到華軍四面攻打安漢城,尚不足十日,忽有消息傳來,說劍閣已失,仰攀降華……李壽不禁大驚失色,隨即苦笑道:「今日之我,竟如昔日之姜伯約啊……」
第五十六章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六十年前,魏軍伐蜀,蜀大將軍姜維姜伯約集會眾將,悍阻鍾會於劍閣,孰料鄧艾偷渡陰平,復於綿竹破諸葛瞻軍,遂直指成都。蜀後主劉禪用譙周之言,自縛請降,並敕姜維等俱降於魏,於是「將士咸怒,拔刀砍石」——只是沒蛋用,皇帝都投降了,你們還打個什麼勁兒啊。
如今幾乎是故事重演,只不過華軍和氐軍主力都在巴西,被甄隨設謀攻取了劍閣要隘而已。在李壽想來,甄隨必將取梓潼而向成都,則成主危殆,且說不定還會仿效劉禪,開城出降……
這一是因為氐軍主力,皆在巴西,多數在自己手裡,少半在李班手裡,成都的留守兵馬真不算多啊;二則自己既離成都,則成主身邊天然就只剩下了一個「今譙周」,也就是自家老爹李驤,李驤多半是會勸說出降,奉籍從華的,而以他的身份、地位,說話的分量,又非譙周可比;三則……敵將終究是甄隨啊,凶名聞於天下,朝中留守的那些將領,真的敢跟他打嗎?
唯今之計,只有棄險要而還成都去救駕了,總比我跟前線死扛,隔不多日來封敕書,命我直接向陶侃投降要來得光彩一些吧。
於是李壽當即聚集兵馬,放棄安漢城,突破重圍,去回救成都。陶侃尚未收到消息,雖然疑惑,恐怕是計,不敢猛追,卻也趁機奪占安漢城,旋命陸和北上去攻南充、西充。等到劍閣方面的捷報反覆輾轉,終於送到安漢的時候,二充已克,陸和且圍李班於閬中了。
陶侃接到信報,不禁瞠目結舌,旋顧左右道:「此天之所以授甄將軍於我朝也……」那蠻子的運氣怎麼就這麼好呢?
於是再無猶疑,即率主力西進,先克廣漢,復側龍泉山而北抵綿竹,再次與李壽交鋒。
且說李壽放棄安漢,西趨廣漢郡,一直跑到龍泉山東麓的五城,打算逾山而急救成都,卻聽說甄隨既取漢德,並未繼續南下……李雄方抽調成都周邊兵馬,拼湊起四千多人來,遣將軍費黑北守涪縣,以御甄隨。
李壽多少有點兒蒙,心說以傳說中甄隨的性格,沒道理不肯長驅直入,而要止步於劍閣、漢德之間啊,這又是玩兒的什麼花樣咧?但既然成都無警,他棄城而歸,道理上就說不大過去啦。於是只得上疏向成主請罪,同時率兵轉向綿竹,警護成都的北大門。
理論上由東北而向西南,過了梓潼,即可邁入成都平原,可守之處唯兩處,一是涪水東岸的涪縣,二是龍泉山北麓的綿竹。綿竹東有龍門山,西有龍泉山,兩山間相隔百里,城池正在其中,李壽乃臨時築壘,與綿竹城犄角相應,以待華軍之來。
龍泉山亦頗險峻,山間雖有小道,封堵不難,估計陶侃是不敢硬闖的。華軍主力自東方而來,欲取成都,要麼繞到山北攻綿竹,要麼繞到山南攻南安——可是從五城到南安,將近四百里途程,這繞得也太遠了,糧道漫長,於軍不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