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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北伐復洛,迎回司馬鄴,祖士稚表面上還算恭敬,其實心裡也經常在想:「這半壁江山,全是我跟裴文約幫忙撐起來的,若無我二人,司馬氏遲早要完!」
許柳還問「若與大司馬易地相處,丈人又將如何做」,其實不必易地,但凡祖逖年歲輕點兒,說不定在洛陽就先裴該而謀篡了!一則他對裴該是衷心傾敬,二則年華老去後,難免雄心磋磨,這才一直未起異心。但他於裴該可能會走到哪一步,自然也是早有預見的。
只是面子上下不來——往日並榻論交、同殿為臣,我也就比你矮一頭罷了,如今你想做天子,我倒要北面稱臣,心裡總歸鬱悶啊。再者說了,咱們的交情不算不深吧?你若想做天子,那就先來跟我商量啊,開出條件來,未必不能如你之願。如今趁著我在前線御羯的機會,你便欲直接揮師入洛,逐我於朝外,這未免不大仁義吧?
本來調裴丕入洛,就是向裴該釋放善意,希望可以等我滅羯之後,咱們再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可我這兒才剛敗羯,尚不能直搗賊巢呢,你就打算要奪取洛陽了……何必如此操切?裴丕偏偏在這個時候罹難,給了你不得不動的藉口,這事兒其實也很可疑啊!
心下不禁又是惱恨,又深感無力,乃問許柳:「則如卿意,我今當如何做?」
許柳當即提出:「丈人當即率師歸洛!」
隨即詳細分析道:「一則既受天子之詔,不可不歸。二則將兵歸洛,可使大司馬有所顧忌,不敢遽行篡僭事。到時候,丈人可上奏天子,請加大司馬爵、祿,甚至於進九錫云云,以此示恩於大司馬,復請率師北向,則大司馬不得不允。若能殄滅羯寇,丈人之功可與大司馬相拮抗,到時候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祖渙道:「不妥。阿爹若即率師歸洛,而大司馬亦來,兩軍或將於洛陽城內起衝突,實非我等之願也。」終究曾經並肩禦敵,有些同袍情誼,祖家軍中也沒多少人樂意跟關西軍這就撕破臉。
許柳道:「大司馬若重丈人,必不至於起衝突;若不重丈人,即便退讓,亦難保安,鬩牆之事,終究難免……」
正在商量著呢,突然接到王愈的急報,說關西軍前部已然入洛,並且控扼各處城門,不放我進城去取糧。許柳等因此急勸祖逖,說:「若大司馬先歸洛,請朝廷旨意,召丈人入都扣押之,復支解我軍,則事真不可為矣——還請速下決斷!」
祖逖因此才點集精銳萬眾,離開滎陽,急行軍前往洛中。為了宣揚自家聲勢,他還下令沿路遍插旗幟,仿佛有千軍萬馬就跟在後面似的……
第四十五章 謀篡或謀廢立
裴嶷等催促裴該上洛,本是為了造成占據洛陽的既成事實,以將祖逖所部中軍,徹底封堵在都外,就此東西兩大軍事集團的權重可以進一步拉開距離。到時候無論是直接謀篡,還是先過封王、賜九錫一道,阻力都會來得比較輕了。
而相應的,許柳等人慫恿祖逖急歸洛陽,是為了揚己之威,迫使裴該不敢肆意妄行——起碼不敢撇下我們去肆意妄行。
原本祖逖並不打算在這個接骨眼上返回洛陽。一則預料若自家先還洛,很有可能被荀氏當了槍使,用來拮抗裴該,則裴、祖之間的衝突或將無可避免;二則在其想來,我只要手握強兵,則西黨自不能不有所顧忌,那麼兵在洛中,和兵駐滎陽,其實差別不大——入洛多半會激化矛盾,駐守滎陽則或可避免撕破臉皮。
因此在接到天子詔書之前,他就命王愈等人將洛陽內外府庫之糧,轉運其半數而至滎陽,用以鞏固自家的軍勢。
但是隨即逐石勒不及,攻朝歌不克,司馬鄴復親筆作詔,召他回去,祖逖就不能不歸啦。且等返回滎陽後不久,得報關西前軍已然入洛,他這才在許柳等人的一再勸諫、慫恿下,揮師過成皋而直下洛陽。
本意以驃騎大將軍、錄尚書事之尊,守兵不敢攔阻,可即入城,控扼東側的幾座城門。等到裴該來了,則祖家軍進可謀奪洛陽,退可將諸門拱手相讓,以示恩於裴氏。可是誰想到既至城下叫門,城上卻不肯應。
終究裴該名位太高,聲望太響,再加上擅長做政治工作,慣會洗腦,因此關西軍將士多不畏朝廷,也不懼中軍——祖逖自忖,倘若守城的是自家兵馬,而裴該領軍至,說不定沒幾個人敢攔哪。
況且裴該已然入洛——裴該覺得祖逖來得太快了,祖逖心中亦作如此想法——則守軍不先報大都督,又怎敢開門啊?
叫門不開,祖濟不禁慍怒,便即拱手道:「關西軍如此無禮,愚侄請求率部攻城!」
祖逖尚未發話,部將馮寵先緊著解勸:「將軍慎勿為此下策!」
隨即分析說:「我等本屬同朝,大將軍亦尚未與大司馬決裂,豈可驟然兵戈相見啊?此際誰先動兵,必然聲名掃地,為天下人所唾罵!況且大司馬既已歸洛,則稍待數時,允彼等前往通報,也在情理之中。」
祖濟瞠目道:「若大司馬來,亦不肯納阿叔,則如何?」
馮寵道:「若真如此,是曲在大司馬,末將亦無以阻攔將軍。」
「難道便讓阿叔在城前等候大司馬來不成麼?彼名位雖高於阿叔,不過一線而已,阿叔來而不迎,本就不合禮數;且若遲遲不來東門相見,未免白白受其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