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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嶠趕緊擺手:「此事斷不可行,君等慎勿作此想!」
梁允兩眼一翻,問道:「為何不可行?先司徒臨行之前,難道未曾與君說起過麼?唯如此,才能促使大司馬東援入洛,並因荀氏之妄為,而洗刷朝政。」
殷嶠回答道:「先司徒確乎曾與我說起過此計,我亦深感認同。然而……時勢與先前商議之時,已大不相同矣。倘若大司馬仍在長安,而中軍受挫於兗北,或者僅僅厭次陷落而不能救,則君等所言,自然可行。然而如今大司馬在晉陽,路途遙遠……」
梁允插嘴道:「也遠不了幾百里地……」
殷嶠不作理會,只是略頓一頓,便即繼續說道:「且中軍近在滎陽,若劾許季祖,軍心必亂,到時候羯賊陷滎陽而破成皋,則洛陽危殆!我等此時施謀,其與為羯賊作內應,有何差別啊?君等慎勿再出此言!」
第八章 尚書省內
梁芬老頭兒官拜司徒,至人臣之極,親眷友朋遍布洛陽朝中,說實話此生已可無憾矣。但他還得為家族作長遠考慮,烏氏梁根基終淺,與其靠著姻戚關係,烜赫一兩代,何如去博個開國郡公的名爵啊?再者說了,時勢如此,倘若自己不先下手,將來難免被邊緣化。
其實梁家和荀家一樣,都屬於兩頭下注,狡兔三窟,但荀家在兩頭俱為姻戚,都有牢不可拔的勢力,梁家目前的狀況卻多少有些尷尬。終究梁氏子弟首先還是聽梁芬的,而梁芬跟裴大司馬,盟友的況味要更重一些——盟約這玩意兒,還不是隨時都可以撕毀的嗎?如何可恃啊!
所以他才想先行一步,先以退為進,故意使荀氏坐大,繼而就想利用荀氏的失策,煽動裴該入洛。為此在離開洛陽前,梁芬就已經預先做好了相應布置,和梁浚、梁允,乃至真正留洛西黨首腦的殷嶠,都打好了招呼。
——至於新任尚書卞壼,其實他身上裴該黨羽的標籤最明顯,資格也老,奈何梁芬先後暗示過多次,卞望之卻總是裝糊塗,一副不朋不黨的臭德性……
但是他也吩咐梁浚等,說政治要靠軍事來支撐,咱們的行動,要相應軍事方面的勝負、變化,所以你們都得聽殷尚書的。終究殷嶠素以知兵著稱,而我梁家就沒人懂打仗啊,這若是時機把握不好,恐怕反受其害。
故此梁浚、梁允才會聯袂前來,夜訪殷嶠,問說你看看時機是不是已經成熟啦?誰想卻被殷嶠一口給回絕了。
眼看二梁面色不豫,殷嶠只得把話說得更透一些,分析道:「以大司馬之勢,隨時可以入洛,欲尋荀氏罪過,亦不為難。先司徒故作此謀劃,是為大司馬正名耳。然而若洛陽危難,大司馬雖得其名,卻反失其勢,難道不會怪責我等嗎?
「且大司馬以滅羯而混一天下為己志,素懷仁心,則中軍稍挫可也,若逢大敗,即便洛陽不失,也恐兗、豫間將化為焦土,此豈大司馬所樂見者乎?」
二梁聞言,不禁面面相覷。梁允就問了:「難道大好時機,就此錯失了不成麼?」
殷嶠安慰他們說:「但祖公不起,許季祖終不能破賊,羯勢雄強,難道還怕別無機會不成麼?我今所慮者,是即便不易其帥,許季祖終不能守滎陽……不如且安坐以待形勢之變,倘逢危難,乃可鼓搖荀氏奉天子西歸……」
梁浚聞言,大吃一驚,忙問:「難道要將洛陽拱手讓與羯賊不成麼?!」
殷嶠心說你們剛才的謀劃,就是打算把洛陽拱手讓給羯賊啊,真是沒有戰略遠見……表面上卻只是微微一笑,說:「非也,洛陽城防牢固,至不濟召裴盛功(裴丕)自河南來護守,自可待到大司馬率軍來援。我等乃可以此說,力阻荀氏,候大司馬來,即可以欲棄都城,妄遷天子之罪,洗刷朝政了。」
二梁點點頭:「此計或者可行……」
殷嶠正色道:「此乃不得已之下策耳!我但願許季祖可阻羯寇,唯看其性,待賊之退,必不敢遠追,到時候再如君等所言,諷群臣彈劾之,並且累及薦主祖公。君等切勿盼望中軍喪敗!」
二梁急忙撇清,說哪能呢,我們沒這麼混蛋……
既然殷嶠不肯點頭,二梁也只得暫且收起了趁機興風作浪的念頭。可誰想到短短兩天之後,留守洛陽的祖渙便將祖逖臨行前所留上奏,直呈御前。祖逖在上奏中說,自己的病情稍有起色,因此前赴軍中,代許柳將兵,之所以不先奏明天子,是怕消息泄露,讓羯賊預先有了防備……
當然也會拿白起秘密往赴長平軍中,以迷惑趙括的古事舉例。後文反覆謝罪,懇請天子寬宏,且待羯賊退去,東線無警,再治自己欺君之罪可也。
司馬鄴對此倒是並不感到慍怒,因為祖逖假黃鉞,實掌東線軍務,對於戰略的布畫,往往連尚書省都不必通知,他直接就能夠專斷了,不過事後寫份說明,方便存檔而已。尤其司馬鄴雖然逐漸提升了聽政的頻度,在梁芳等人的唆使下,對於政務也敢發表一點兒意見了,終究事總台省,他仍舊屬於半拉傀儡……啊不,垂拱天子。那麼祖逖出征,不跟自己打招呼,往大里說確實是欺君之罪,往小了說,這不是最近幾年的常態嗎?
他只是問祖渙:「祖公病已痊癒否?果然可負出征之勞乏麼?」
祖渙當然不敢說老爹的病基本上已經全好了——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若抽絲」,祖逖此前病得都只剩一口氣了,即便得愈,也絕非一二月之功,那你未免欺瞞天子太久啦,而且過於成心——只是回答說:「略有好轉而已。然而此番羯賊全師而出,欲謀洛陽,家父不放心許領軍,恐其驟掌中軍,時日尚淺,難以服眾,有害戰局,復不敢因賤軀而忽國事,乃強撐病體,東向滎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