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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面一將突至二人面前,就馬上拱手,昂然道:「末將馬忠願往!」劉粲見之大喜:「此事非卿不可。」
此將雖然姓馬,其實為屠各貴種,其父馬景,乃是劉淵時代的宿將,官至中護軍——相當於武裝部隊總參謀長——劉和繼位後,曾受命往襲劉聰,但隨即見勢不妙而降,反攻劉和,因而劉聰時代仍受重用,一直做到大司徒之位,於數年前病歿。
馬忠將門世家,熟習弓馬,而且才剛三十出頭,正當壯年,自負膂力無雙,當即請令去攻晉壘。劉驥提醒他:「甄隨應在裴該身側,極其驍勇,將軍仔細。」馬忠一撇嘴道:「眾將都畏甄隨,在某看來,區區南蠻,有若禽獸一般,豈有人畏禽獸之理啊?此去即不能斬裴該,亦當奉甄隨首級,獻於皇太子殿下駕前。」
於是親統兩千餘生力胡兵,正面直迫晉壘。這支生力軍一投入戰場,果然晉軍有點兒吃不住勁兒了,裴該又來不及調回虎蹲炮,只得再命甄隨上陣。甄隨始終奮戰在第一線,才剛看局勢稍稍穩定一些,退下去歇了回腿,聞命不顧疲累,便即提了刀、矛而來。他從前用的盾牌,方才沖陣時也不知道挨了胡兵多少刀矛,早被劈裂,乾脆也不用盾了,仿效陳安,右刀左矛,雙執器械,來戰胡軍。
這時候馬忠身先士卒,已然叉翻鹿角,沖至戰壕之前,隨即奮力一鞭坐騎,戰馬四蹄騰起,直躍過壕,登上了土壘——主要是防禦工事草草而就,壕不甚寬,壘也不高,僅僅四尺左右,就跟胸牆似的。幾名晉兵前來攔阻,被馬忠一矛一個,瞬間捅翻。
甄隨遠遠地望見此胡甚勇,不禁胸中熱血沸騰,當即大叫道:「甄隨在此,胡兒可敢來戰?!」馬忠聞聽,斜眼一瞥,冷笑道:「正要取汝這蠻夷首級!」戰馬四蹄飛縱,又接連撞倒兩名晉兵,便直奔甄隨而來。
二將刀矛相交,甄隨竟然落了下風,險些負傷,不禁暗道:「這胡兒果然了得……」他今天還是頭一回玩雙執,左手矛過於長大,運轉不易,十成功力反倒跌落到七成。馬忠也不禁心中暗贊,並且想道:「我在馬上,轉身不易,休要被蠻子所趁,不如還是下馬步戰為好……」
本來騎兵的機動性是很強的,但才入晉壘,四周圍全都是晉人,己方跟上來的步騎兵並不甚多,馬忠就很難驅使坐騎,快跑得起來,則小範圍內閃展騰挪,反倒不如馬下步戰的甄隨了。因而二將一合便分,馬忠才剛奔出去七八步遠,便即主動偏身下馬,轉過頭來,再戰甄隨。
看看迫近,長矛分心便刺,甄隨用左手矛一格,竟未格動,匆忙閃身躲避,敵矛擦著他的胸甲就滑過去了,護膊與身甲之間的皮革系帶當即被挑斷了一股。如此一來,甄隨左臂上累累贅贅歪掛著護膊,動作更顯遲鈍,馬忠收矛再刺,迫得甄隨捉襟見肘,接連倒退了好幾步。
旁邊晉兵見狀,無不心驚。勇將在戰場上的主要作用,就是斬將掣旗,以寒敵膽,以奪敵氣,可是一旦常勝之將落敗,卻反倒會使得原本對其抱有近乎迷信崇拜心理的士卒更感恐懼。胡兵趁機紛紛登壘而戰,欲圖一舉破敵。
裴該距離二將對戰之地,也不過二十步而已,端坐馬上,看得清楚,急忙招呼裴熊:「速去相助甄隨!」裴熊才剛領命,也不知怎麼的,人聲嘈雜中,甄隨竟然聽見了——也說不定純出直覺——當即大叫:「不要來!」
他又急退兩步,然後左手拋了長矛,右手圈回大刀,將左臂護膊徹底削落,才又縱身猱進。馬忠又是一矛當胸捅去,甄隨將身一側,避開敵矛,隨即空著的右手猛然間探出,一把就抓住了矛身。
二將各自奮力相扯,馬忠是雙手,甄隨只有單手,天然落在下風,竟被馬忠朝前硬生生扯出了兩步。甄隨見勢不妙,乾脆一撒手:「還給你啵。」
他陡然間泄力,馬忠不自禁地便朝後一踉蹌。甄隨趁勢欺近身來,揮起一刀,狠狠劈向馬忠面門。馬忠長矛在外,來不及圈回,只得也棄了矛,一邊撤步,一邊就腰間抽出刀來。正待格擋來刀,忽聽耳後金風響起,忙一歪頭,一支羽箭擦著頭盔,颯然而過。
就這麼注意力略一分散,甄隨瞬間變招,改直劈為斜斬,一刀正中馬忠頸側。馬忠大叫一聲,奮盡最後一口力氣還劈,甄隨朝後一撤步,堪堪避過。趁著這個功夫,他側眼朝敵將身後一望,只見那可惡的鮮卑奴正好垂下弓,隨即還朝向自己,口唇翕合,看著象是在說:「我沒過去哦。」
第五十章 忠節
甄隨刀劈馬忠,自有部曲趁機撲上前來,將已然只剩半條命的胡將按翻在地,砍下首級,雙手奉上。甄隨也不接,只道:「可呈大都督。」反正是我殺的,大都督距離這麼近,也不會瞧不見,而那鮮卑奴……他敢搶老爺的功勞麼?!
轉回身來,指揮晉兵,將入壘的胡卒逐一分割、包圍,很快便堵上了缺口——主要是馬忠被殺,胡氣已奪,即便是生力軍也無心再戰了。
這才返回來向裴該繳令。裴該冷冷地望著甄隨,問他:「汝今日可知,陣上用險,生死須臾了麼?」誰讓你雙執上陣的?就光瞧著陳安刀、矛並施威風了,人家可是不知道練過多少年了啊!
甄隨朝裴該一拱手,訕笑道:「既殺胡將,前事不必再提……」裴該呵斥道:「兵刃上用險,其險不過及於一身,若在將兵上用險,必有覆師敗陣之事!汝難道還不警醒麼?今若無裴熊相助,恐汝不得全身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