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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嚴格說起來,裴嶷不能算是漢奸,因為在他有生之年,鮮卑慕容氏並未樹起叛晉的大旗,慕容廆一直到死,也只是東晉政權下的都督幽、平二州、東夷諸軍事,車騎將軍、平州牧、襄公而已,且並未深入中原腹地。裴嶷的行為算是「借師助剿」,雖說歷來這麼幹的大多前門拒狼,後門迎虎,以淪落成漢奸為收場,但好歹人死得早,連慕容皝稱燕王都沒能見著哪。
而且裴嶷還曾一度奉命出使東晉,對司馬睿說:「顧以皇居播遷,山陵幽辱,慕容龍驤將軍(慕容廆)越在遐表,乃心王室,慷慨之誠,義感天地,方掃平中壤,奉迎皇輿,故遣使臣,萬里表誠……」說明他還是希望能夠靠著鮮卑慕容的兵馬,為晉室平定中原的,沒打算跟張賓似的,扶外族人做中國之主。
故此裴該對於這位堂叔父的印象並不壞,加上既然能夠輔佐慕容廆,擊敗宇文氏、拮抗石趙,相信才能也一定不弱吧,今既南下,或可為自家之良佐。因此他急匆匆地便趕回淮陰,可是出城相迎的卻只有卞壼、周鑄等人而已。裴該便問卞望之:「家叔父何在?」
卞壼答道:「已然安排下住處,使君且入城歇息,然後可往拜謁。」
第四十章 金角銀邊草肚皮
裴嶷抵達淮陰已經一月有餘了,也一直在等著裴該回來,但裴該既歸,他卻並不主動前往城外迎接。道理其實很簡單,他並非徐州之吏,跟裴該沒有君臣關係,所以論公不當遠迎;而若論私,哪有叔叔去迎侄兒的道理啊?
裴該與卞壼並騎入城,向他詢問自家這位叔父的情況。卞壼就說了,當日裴文冀到來,我盛情款待——裴嶷雖然辭去了昌黎郡守之職,但終究曾為兩千石,與卞壼名爵相若,而且他又出自裴氏高門,即便跟裴該沒有親眷關係,卞望之也是不敢慢待的呀——並且為他叔侄安排好了住處。
裴嶷帶著兩個侄子,就跟當年的裴通那樣,在城裡城外到處轉悠,還多次拜訪卞壼,詢問他相關徐州的民情、政事。裴該出征,卞壼既負責留守事,又要管本職的廣陵郡,幾乎忙得腳不沾地,裴嶷見此情景,就主動提出來,願意為卞壼分擔部分政務。
但是這位裴文冀做事很小心,絕不逾越本分,他只是就相關政事給卞壼出出主意,幫忙整理和撰寫一些文書罷了,卻從不自作決斷,甚至不肯在文書上署上自己的名字。因而卞壼對裴嶷的印象很好,對裴該說:「令叔父有賢守之資,堪為使君臂膀,萬不可使其颺去啊!」
他還提到,就在十數日前,裴嶷來找自己,說打算就在淮陰附近擇一處好地,安葬自家兄長裴武,希望卞壼能夠幫忙推薦和做中購買。裴該聽了這話,心中不禁一喜:這是不是說明叔父有長留徐州之意呢?
中國人講究入土為安,人死後三日大殮,便須選擇吉日下葬——停靈時間夏短冬長,但若沒有特殊情況,很少有超過一個月的。裴武既歿,理論上就當歸葬河東聞喜祖居地,但一來山高水長,路途遙遠,二來河東見為胡虜所占據,平安回去的可能性太低,所以只得退而求其次,先葬於別處,等有機會了再遷葬。那麼為什麼不暫時埋在玄菟呢?恐怕是因為玄菟郡太過偏遠了,即便將來有機會遷葬,難度同樣很大啊。
所以裴嶷就被迫按照某些草原民族的風俗,先把兄長火化了,撿其遺殖,一路護送著來到徐州——骨灰比較好帶,也沒有腐爛之虞。等到了徐州,這裡距聞喜相對要近一些,就可以擇地入土啦。
不過,倘若裴嶷只是途經徐州,在見過裴該以後還想繼續往南跑,大可不必這就安葬裴武。既然向卞壼打聽好墓地,分明有久居之意啊!
因此裴該進城後不久,把相關軍政事務草草地安排了一番,便即整頓衣冠,來拜裴嶷。裴嶷知道他會來,早就安排兩個侄子在門前等候,裴該與之見禮,敘了敘年齒——裴武的長子裴開比裴該大三歲,次子裴湛則比裴該小兩歲。
裴該見堂兄弟們都生得相貌堂堂,亦頗有英武之氣,但很明顯沒見過太大世面,行禮之際,動作、表情都顯得頗為稚嫩。他心說我不記得有你們倆了,就理論上而言,你們將來都會是前燕之臣,但既然到我徐州來了,那就別走啦,遼東偏遠蠻荒之地,還回去幹嘛呢?
雖然是初次見面,但看上去是兩個老實頭——尤其相比那個關西來的裴通——即便不能付以重任,終究是親眷,一筆寫不出兩個「裴」字,驅策、差遣起來,應該會比較方便些吧。
二子引裴該入宅,裴嶷在二門迎候。裴該見他這位叔父,論相貌與裴開極其相似,就仿佛裴開老了十、二十年一般,但風儀、舉止卻要老成得多。裴該上前大禮參拜,裴嶷急忙雙手攙扶:「文約,我叔侄契闊已久,能得再見,真恍然若夢也。」
當下將裴該讓入正堂,請登床榻。裴該讓裴嶷,說:「叔父在此,哪有侄兒上坐之理啊?」裴嶷固請,說:「於公,卿為青徐都督、徐州刺史,且襲兄爵為鉅鹿郡公,我今不過一布衣而已;於私,卿為文行公(裴潛)嫡傳,為大宗,我是小宗——文約自當上座。」
裴該推卻不過,只得登上榻去,但是隨即就往左手邊縮了一縮,請裴嶷同榻。這架榻是才剛流行起來的式樣,離地既高,又長近八尺,足夠兩人並座——其實還是裴該在徐州引領起的這股流行風,既方便垂足而坐,坐累了歪身一倒,就能當後世的床使——他可不習慣總是打地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