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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焱倒並沒罷廢樞密省,合併入尚書省的想法,因為乃父裴該在時便說過:「術業有專功,文武兩道,自當並重。若純然使文馭武,國家必弱。」他亦深以為然。但開國始建的六省十部制度,卻也並非全不能動——比方說屯部的功能日益消減,理當併入警部——裴焱就一直在考慮、設想,該當如何削弱政事堂的權柄,使自己可以掌握更多權力。
退朝之後,即在宦者、宮人簇擁之下,乘輦而歸內廷。
其實裴該除了最後兩年腿腳麻痹,不良於行,也不能騎馬,宮中又不便行車外,是從不乘輦的,他曾說:「人自為人,豈可用人為畜?」裴焱卻不同乃父一般執著於細事,既得親政,直接就把老爹的御輦搬來用了。
才剛繞過德陽後殿,忽見眼前一片慘白……原來是皇太后荀氏在群婢簇擁下,端立於階前。荀太后不肯從命除服,她說:「天子唯守四十九日,即更為心喪,乃恐貽誤國事,且不便直面群臣也;我是婦人,本在後宮,少見外人,又何必除服啊?」所以仍然穿著喪服,而大明宮的宦者、宮人,自然也全都不敢除服了。
今天算是自己親理政事的第一天,裴焱正在歡喜,驟見這一片慘白,不禁感覺有些晦氣……卻也不敢怠慢,趕緊停輦,翻身而下,疾趨至皇太后面前,躬身行禮,並且問道:「太后不居大明,緣合到承乾宮來哪?孩兒稍頃便將前往大明宮,去問太后起居,太后實不必親勞玉趾。」
荀太后朝天子頷首致意,隨即問道:「今乃陛下除服後首登德陽,未知朝上如何啊?」
裴焱聽問,心中不禁「咯噔」一下,暗道不會吧……我好不容易把老爹給熬死,可以自展拳腳了,難道老娘又想要插手政事不成麼?!聽說太祖病重之時,尚書所奏、中書所下,其實都是老娘在管,難道她還不過癮?
趕緊諂笑著敷衍道:「初日大朝,能有何事啊?太后自當歸大明頤養天年,無謂操勞,國事自有孩兒……與宰相們處置。」
荀太后微微一笑,伸手按住裴焱的肩膀,安慰他:「陛下難道以為吾會仿效前漢呂氏不成麼?」就覺得兒子的身子略略一顫,當下更覺好笑:「且放寬心,吾若欲稱制,便不在殿後等陛下了。」隨即收回手來,一邊轉身一邊說:「此來專為迎陛下,隨吾往大明宮去,有要事囑託陛下。」
尾聲(下)
荀太后要領著皇帝裴焱到大明宮去,說是有事囑託,裴焱心中疑惑,不知道太后要吩咐自己什麼……難道是請求進用荀氏一族?其兄荀蕤才剛卸任宰相不久,其弟荀羨實掌都畿,則荀家晚輩還能挑出什麼人才來哪?總不成讓荀邃、荀闓的兒孫再入中朝吧?
——老爹臨終前跟自己說過的最後一句話,猶在耳畔:「吾前殺彭曉、支遁,罷諸妖邪,並退群裴,絕非為荀、禇輩開路。皇帝當謹惕外戚擅政之事,復見於本朝啊。」
可也不敢違命,只好在後面跟著——荀太后例不乘輦,在宮中遍行各殿,從來都是腿著,那裴焱自然也不便再返回輦上去了。只是荀太后邁步甚大,走速甚急,宦者、宮人多半要小跑才能追上,裴焱礙於自家身份,更因為身著袞冕,不能跑步,只能竭盡所能地跟上娘親的節奏,結果才到大明宮,他就已經滿頭是汗,氣喘吁吁了。
荀太后略略停步,轉過頭去瞥一眼皇帝,不禁搖頭,說:「陛下還當強健筋骨才是——起碼先帝所傳體操,每日晨起,都須操練。」裴焱只得喏喏應命。
荀太后隨即就吩咐了,你們奉皇帝到偏殿,卸除袞、冕,換一身常服來吧,我就在神龍殿前恭候大駕。
裴焱不但換穿了圓領窄袖的袍服,戴上一頂金絲小冠,還命宮人打來熱水,好好抹了一把臉,這才重歸神龍正殿前與荀太后相見。只見那老爹崩逝之處,如今大門緊閉,還掛著鎖——據聞遺體移出後便即鎖閉了,將近兩個月,從來都沒有打開過——則太后叫我到這兒來,究竟是何用意啊?
裴焱多少有點兒緊張,感覺此事絕不簡單。
就見荀太后從袖中抽出一柄黃銅鑰匙來,遞給自己,說:「先帝在其枕中留有傳予陛下的遺命,逝前吩咐吾,唯陛下除服後,始可獨自往觀。」
裴焱屏住呼吸,雙手接過鑰匙,上前打開門鎖。荀太后命宦者左右將殿門推開,可是等皇帝一邁步入內,卻又立刻合上了,還在門外說:「只許天子一人往發,閒人不得跟隨。」
裴焱心說老爹究竟傳下了什麼遺命來啊?搞得這麼神神秘秘的……總不會對朕不利吧?再一琢磨,先帝駕崩,身旁唯有太后,即便太后想對自己不利,也不至於要等到今天……
就覺得室內頗為氣悶,更仿佛有一股臭氣從鼻端直衝腦海,心說你多開一會兒門會死啊……只得自己動手,支開兩扇窗戶,讓內外空氣稍稍得以流通。然後大著膽子,直向臥榻,脫履登席,就把老爹臨終前靠過的枕頭給抱起來了。略一摸索,發現下部縫合的針腳有些粗疏,即取腰間所掛短匕來劃開,探手進去一摸,果然有個小小的竹筒。
抽出竹筒,掀開其端,朝外一傾,「啪」的一聲,一卷素帛和一柄鑰匙落在榻上。裴焱心說我還以為你就給我留了幾句話呢,敢情還有鑰匙……展開素帛一看,上面寫道:「榻下有暗格,書一篋付之皇帝,唯可自發。他人擅啟者,夷三族。」倒果然是老爹的筆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