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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親信勸告甄隨:「人各有所長,也各有所短,將軍又何必以己之短,搏人之長呢?難道異日有人來找將軍比作文章,將軍也肯應他麼?」
甄隨深覺此言有理,因而下回再去找裴熊,就不比角牴了,建議較兵刃。二人於步下使長短兵器相搏,甄隨仗著力氣大,十回里能勝七回;但若在馬上,裴熊精擅騎術,非甄隨可比,又能把勝率扳回到五五開。
至於此番駐軍洛陽西門,閒得無聊——具體如何掌控都畿,甄隨都撇給裴詵和王貢去負責了,自己原本單等尚書來打話,偏偏沒人敢來——甄隨便建議再比兵刃,裴熊不允,說還不如比角牴……於是最終二人各退一步,便在城外圍起箭場來,立垛比射。
箭垛在百步之內,裴熊百發百中,甄隨卻只能十發九中罷了;待將箭垛擺至百步之外,隨著距離的增加,裴熊的命中率卻比甄隨下降得要快很多。原因就在於裴熊摜騎射,其弓較軟,不便及遠;而甄隨手把長大的步弓,越是遠射,反倒越能發揮威力。
試了三日,各有勝負,圍觀將士甚至於紛紛壓注賭戲。這是因為五校既崩,羯賊復退,中軍往追,洛陽內外還真沒有什麼關西軍的敵手,在將士們想來,我等只是在此紮營候大司馬來而已,難得可以放鬆,又何樂而不為啊?
三日之後,裴該終於抵達了洛陽郊外。
裴嶷等唯恐夜長夢多,反覆催促裴該疾行,因此裴該最終撇下大隊,獨與文朗所率警衛營中七百騎,並羅堯所率騎兵營三千騎,打馬疾馳,先期趕到了洛陽城下。
從行者,尚有裴嶷——裴文冀年屆五旬,身體狀況也不是很好,裴該原本請他坐鎮中軍的,他卻以洛陽情勢晦暗不明,必須及時籌措為由,偏要跟隨,裴該也不好攔阻。乃使陶侃將中軍,徐徐跟來。
裴嶷暗中勸告裴該:「陶士行尚猶疑,使其獨將中軍,若有參差,如何處啊?不如攜之同行。」裴該卻道:「我已不命陶君留居長安,若再不使將中軍,而要帶在身邊,須臾不離,則疑忌之意太過明顯。叔父,我若疑人,又如何能使人忠於我哪?」
等到抵達洛陽近郊,甄隨便與裴詵、王貢、裴熊等前來迎接。裴該下了馬,與諸人見禮,隨即將手中馬鞭一揮,呵斥將兵四散歇息,自己獨與諸人密談。
首先,自然是再詳細詢問一番裴丕之死的經過,以及尚書省和天子對此事的應對。裴詵代表作答,基本內容與第一封書信無異,而至於第二封信上提到的王貢唆使裴丕去奪五校,並且主動沖入營中等事,則自然隱去——因為王貢就在邊上啊。
裴該面無表情地聽著,也不置可否,隨即又問了問甄隨入洛後的舉措,甄隨備悉答了,裴該注目裴熊,裴熊微微頷首。於是裴該拍拍甄隨的肩膀:「做得不錯。」然後高舉起右手來,呼喝一聲:「整列,隨我入城去謁天子!」
裴該策馬而前,裴嶷則還坐在地上。他連日奔波,幾乎馬不解鞍,跑得是渾身酸軟,上氣不接下氣,因而在裴該問話的時候,老頭兒實在支撐不住了,只得告罪,側向箕坐暫歇。此刻見裴該已去,他便伸手:「扶我起來。」
裴詵欲待上前攙扶,卻被裴嶷用目光制止了。隨即裴嶷雙目一輪,望向王貢,王子賜不禁微微苦笑,急趨上前,彎腰去攙扶裴嶷。
雙方肢體接觸的時候,裴嶷就壓低聲音問他:「子賜,難道汝想做賈充麼?!」
——賈充賈公閭,乃是昔日司馬昭父子跟前的第一忠犬,其在後世風評不佳,最主要的原因,自然就是主謀弒殺魏帝曹髦了。
裴文冀一言誅心,王子賜聞弦歌而知雅意,當即笑道:「公誤矣,我與賈魯公,有三不同。」
「哪三不同?」
「魯公不能阻變亂於未萌,復舉止失措,乃罹萬世之譏,此其一也。為彼之失策,遂使人心散離,文皇帝不得不寄望於武皇帝。彼復覬覦非份,以一陰謀之士而欲執國政,先覆魏而後害晉,此其二也……」
說到這裡,也已經把裴嶷徹底攙扶起來了,王貢假意幫他撣去衣襟上的塵土,同時笑意更盛:「魯公之所為,非謀定而後動,遂使天下側目,萬年遺臭,此其三也——貢雖不敏,豈敢行大不韙事以示於萬方,並連累大司馬乎?」
第四十章 大司馬之威
裴嶷也疑心裴丕之死,實為王貢的陰謀,但因為所導致的局面是自己所樂見的,故而唯在心中想想,卻絕不肯向他人透露。只是心裡憋著,實在難受,因而此番見面,才故意出言試探王貢,同時也為了敲打對方:你膽子可也太大了,事先不跟我商量,就敢這般肆意妄為,難道不怕惹禍上身麼?!
在他想來,王貢或者矢口否認,或者辯駁說,這一切都是為了大局啊——左右不過死個裴丕罷了,對於裴氏來說,可資為藉口,但真不至於造成太大的損失;再者說了,裴丕是西裴,你是東裴,兩支多少年都沒怎麼來往了,你又何必心疼呢?相反,西裴若衰,對於你東裴反倒是件好事嘛。
可是沒想到,王貢竟然「嘡嘡嘡」說出這麼一番話來,說自己和賈充有三不同。
哪三不同?賈充當年既為司馬昭的忠犬,又擔任中護軍,實掌宿衛,就應該嚴密關注天子的動向啊。結果他前不能阻曹髦出宮殺往相府,後不能使事端和平解決,倉促之下,被迫行弒君之事,乃使司馬昭遭受了強大的輿論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