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頁
隨即又安慰甄隨,說騎術難精但易學,我也是花了不到兩個月的功夫,便即學得似模似樣了。而且我學騎術的時候還沒有馬鐙,如今既然「發明」了馬鐙,那學會就更容易啦——「也予汝兩個月,若是學不會騎馬,便罷了營督之職,趕汝去做陸衍的護衛!」
倘若只說罷免營督之職,不使將兵,還回來做自家部曲,甄隨說不定打蛇隨棍上,就真的答應了,但說要把他置於原本的部下的陸衍之下,甄隨當即大感不忿。無奈之下,只得硬著頭皮去學騎術。
甄隨表面粗豪不文,其實是很機靈的一個人,只花了短短數日的時間,便能踞於馬背,不至於滑落下來;又花幾天,竟然能夠催馬小跑。終究他擅長格鬥,而馭術與技擊之間,也頗有共通之處。
尤其是馬鐙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馬鐙在騎兵發展史上,可以說是一種劃時代的發明,但是一般人在認知中存在著兩大誤區。誤區之一,是過於誇大馬鐙的作用,認為在馬鐙發明以前,就根本不可能存在大規模的騎兵編制,就算有,也都只是騎馬步兵而已,臨陣必須下馬作戰,在馬上是根本無法揮舞兵器的。這當然是扯淡,無數史書都能夠搬出來打臉:早在公元前一千年左右,西亞地區就有騎兵馳騁的記載,而在中國,秦穆公時代就已經有了「疇騎」——還不算史無可載的西北羌戎。
第二個誤區,是把馬鐙的範疇擴大化,從而人為地提前馬鐙產生的時期。地下考古發掘出的最早的馬鐙實物,是出現在遼寧北票西官營子的北燕馮素弗墓中,按理來說,真正的發明期應該比此為早,但在沒有可靠依據的前提下,不大可能超出太多,比如提前到西晉,甚至兩漢。
最早在西漢的陶俑上,就似乎已有馬鐙的痕跡,但其實這並做不得數,因為一般都是單邊鐙,很可能是用來方便上下馬的軟鐙。軟鐙是很難在騎馬過程中踩踏,以穩定重心的——即便是雙鐙——而且一旦墜馬,被纏住拖死的危險係數太大,所以踩著軟鐙上馬之後,一般情況下就必然提腿脫鐙了。
只有硬鐙——木質或金屬質——才能夠作為揮舞兵器和投射弓箭的穩定平台,但單鐙依然沒用,而且只有傻瓜才會在單腿踩鐙覺得有效後,不會再在另一邊也墜一個。目前出土的漢代陶俑都製作得很粗糙,無法判定是否有雙鐙,並且騎士的腳是否穩穩地踩踏在鐙里。
故此在裴該認為,很可能最早發明馬鐙的是漢魏之際的北方遊牧民族,比方說鮮卑,並且隨著「五胡亂華」而傳入中原,很快普及開來。不過穿來此世後,他卻並沒有在中原發現馬鐙的痕跡——可能是沒發明出來,也可能是還沒能從草原上傳過來,終究這年月鮮卑人不如匈奴、氐、羯,尚未深入黃河流域。
故此他就搶先在中原地區「發明」出了木質馬鐙,用來裝備自家騎兵。原本還曾想要傳給祖逖,只可惜祖士稚瞟了一眼,並沒有太當一回事兒,裴該也就不好意思上趕著獻寶了。因為馬鐙對於真正騎術精湛之人來說,其實提升作用並不很大,只有對裴該和甄隨這種二把刀,才能夠產生脫胎換骨的效果。
打個比方來說,騎術頂天了一百,那麼祖逖是九十九,就算馬鐙能加值二十,在祖逖看來,這加一點的玩意兒有沒有關係不大啊。但對於騎術六十的裴該和僅僅四十的甄隨就不同了,甄隨靠著這件逆天法寶,騎術竟然能夠瞬間及格!
中原地區大多數平民百姓,半路出家,即便再怎麼勤練馬術,也肯定沒法和打小就生長在馬背上的遊牧民族相提並論,那麼馬鐙的作用也便能夠極大凸顯出來了。雖說馬鐙很可能是遊牧民族的發明,但它真正加強的是農耕民族,使得農耕民族有機會組建起相當數量和質量的騎兵隊伍出來。
……
甄隨跨馬上了前線,當即率領「劫火」三營先發,隨著擂鼓的節奏,數個方陣齊步而前,緊迫敵陣。荊州兵以弓箭攔阻,徐州軍也射箭反擊——弓箭手就排列在步兵方陣之後,同樣隨著鼓聲,齊走五步,然後拉弓投射,收弓後再走五步,再射,如此循環往復,漸行漸前。
反正距離還很遙遠,不必要特意瞄準目標,只需按照大致方位、角度,朝空中射箭就成了,箭矢自然會循著拋物線落入敵陣之中。
荊州兵弓箭不多,射得是稀稀拉拉的,對徐州步兵方陣造成的傷害很小。雖然偶有數人中箭,但若是輕傷,都不敢停,依然奮勇向前;若是重傷,或者射中腿腳,難以前進,那就按照操典的規定,暫且蹲伏於地,等待後面的士卒上來補位。方陣嚴整,大有一往無前之勢。
裴該這些兵確實還沒有經歷過什麼苦戰,但就這麼點點傷損,完全不可能動搖將兵的心志。隊列訓練也在這會兒發揮出功效來了,士卒們幾乎出於本能地按照鼓點列隊而前,不會因為身旁有袍澤倒下,便即驚惶錯步。
要知道隊列訓練的時候,冒著箭雨前行,那也是一大重要項目。雖說訓練時候都是發的無簇之箭,不大會傷著人,而且因為箭支頭輕腳重,往往輕飄飄的,不知道會掉到什麼地方去,但終究那時候數千箭齊發,天空中烏壓壓一片,瞧著就挺嚇人啊,比如今荊州兵的箭雨要密集多了。大場面都見慣了,還在乎這些小花樣嗎?
徐州兵陣列絲毫不亂,倒引發荊州陣中一片恐慌——他們就沒見過這樣的隊伍啊。當即前兩排的就不由自主往後縮,後幾排不知輕重,仍然端立原地,陣勢隨即開始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