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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啦,他也很清楚,時局有若長江大河,波瀾起伏,水勢無形,變化萬千,即便昨日之狀,亦與今日存在著區別,是不可能這麼簡單類比的。想當初索綝固守長安,一兵不敢擅出,而司馬保所據的秦州之內也是一盤散沙,巴氐又在南方蠢蠢欲動,他能夠設兵斷絕隴道,就已經費了老大力氣啦。當然最重要的是,劉曜陳兵馮翊、北地,司馬保若是奪了長安之政,就得由他來面對胡寇了,他又哪有這個膽量啊?
而如今劉曜敗逃,巴氐則徹底占據了梁州,且需要時間消化呢,一時間難以繼續北侵,據說秦州內部也敉平了數次叛亂,可能正是司馬保外患最弱,而本身實力最強的時候。加上自己離開長安,往征四郡國,或許這就象是給司馬保熾烈的野心之火上,澆了一瓢滾油一般。
再者說了,從前他若東進,也要防麴允來援,而雍州各郡國黨同索、麴。如今則不同,自己正在與竺恢等作戰,則一旦秦州軍東來,雍西郡國肯定會站到司馬保一邊去的。
只是裴該雖有預見,卻沒想到秦州兵竟然會來得這麼快!在原本的設想中,司馬保有五成可能性放棄機會,仍然龜縮不動,有五成可能性發兵進入安定,以助攻盧水胡為名援救焦嵩——故此裴該遣游遐聯絡氐、羌、鮮卑,要弱司馬保之勢。他為啥偏會從南道發兵呢?自己拿下始平、兵逼郿縣的消息,理論上應該還傳不到上邽去才對啊。
裴該不禁狠狠地捶了一記桌案,自言自語地罵道:「娘的,這廝分明奔著長安而來!」
一定是焦嵩的求救信到了上邽,司馬保誤以為自己必將主力往攻新平、安定——也有道理,因為那兩郡兵力最強——導致長安空虛,因此才著急發兵,沿渭水而東。真所謂「歪打正著」,他不救焦嵩,卻無意間要救下竺爽來了……
裴該細細按查地圖,心中默算時日。從略陽前往長安,五百多里地,幾乎一馬平川,渭南道路略微崎嶇一些,則加上裴開遣使報信的時間,最快再有三日,秦州軍便將抵達郿縣附近。先不管到時候他們是繼續東進,去攻長安啊,還是轉過頭來救援郿縣,裴該都不可能再在城底下枯守不動了。
於是書寫軍令,遣人冒雨急遞給裴開,要他不得與敵接觸——就他那麼點兒人,接觸就是死啊——後退到武功,聚兵守備。到時候說不得,裴該也須退至武功,爭取利用手上這些部曲和一營兩千多人,將秦州軍攔阻在武功城下。至於是否要調裴嶷他們回來夾擊秦州軍,還是繼續攻打美陽城,且看情況再定。
仔細想想,司馬保悍然發兵,對於自己未必沒有好處。從前並沒有好藉口去攻秦州——僅以討伐麴允為名,恐怕還嫌不夠,故此裴該執政數月,並未遣人前往上邽,要司馬保把麴忠克給交出來——如此一來,大義名分就有了,想什麼時候討伐司馬保,就可以什麼時候請旨發兵。只是,你一步一步來成嗎?我軍雖勇,終究數量有限,難以分道迎敵啊,嘴巴再大,胃口再開,也不可能一口吞下頭牛去不是麼?
軍令傳遞出去之後,裴該就背手站立在帳門口,凝望著越來越大的秋雨,心中反覆籌謀。如今河西各渡口已經設置了關卡,建造了壁壘,加上有祖逖牽制,劉粲應該不敢貿然來攻,而劉曜若不先平定了虛除部,也無力大舉殺回,頂多在邊境上騷擾一番罷了,既然如此,自己要不要再從陶侃麾下調點兒人回來呢?
只是陶士行手下可用之卒也不多啊,只有「厲風」兩營,再加上一些新附之卒,七八千人頂天了……待等得了秋糧,詳加點算,若有盈餘,就又該爆兵了,起碼把收的麴允、索綝餘部先好好整訓一番。但其中多為老弱,還有不少兵油子,裴該從前沙汰,除李義、羅堯部外,其餘削掉了七成還多,安排在馮翊和京兆兩郡修葺城防工事和水利設施,以備來年屯墾;可以通過訓練,勉強敷用的,也僅僅四五千之數罷了。
關鍵是雍州人口太少,因為屢遭兵燹,大半流散到了秦州和梁州乃至於涼州去,尤以馮翊、京兆兩郡最為殘破。中國農民雖然安居重遷,可一旦流失了,再要返回鄉梓,絕非一朝一夕之事——巴氐得以挾裹關中和梁州的流民以奪取蜀地,便是前例。雖說裴該一旦底定全雍,穩定了局勢,對於流散之民應該能夠形成足夠的回吸力,然以這年月的訊息傳遞速度來說,也且得兩三年才可能泰半回歸吧。
祖士稚在司、兗、豫三州,大致重建起了統治秩序,還須三天兩頭派兵去江北拉人,才能使部分百姓願意回鄉。主要是貧窮者與富貴者不同,就算再怎麼想返歸鄉梓去耕織,也得有足夠的盤費,以及熬到下一季收穫的食糧、種子,才敢動身啊。
雨天總是使人心情難暢,裴該因此愈發的鬱悶。不過他也竭力在調整自己的心緒,強迫自己多想想好的方面——自己肩上的擔子太重了,若然頹唐,則麾下諸將吏與數萬軍兵必受影響。有什麼好的方面呢?司馬保主動授我以柄是一條,還有……這場降雨的範圍應該不會小,或許可以遲滯秦州兵的東進,讓他們再晚點兒到郿縣來吧?
可惜老天每每要跟人做對,裴該才剛想到這一點,眼睜睜瞧著烏雲就散開了,雨勢漸稀。低頭瞧瞧地面,仍然滿是泥濘和積水,今天是沒法解決了,希望明日艷陽高照,可以讓道路略微好走一些吧,則自己無論抵禦竺爽來攻,還是順利退返武功,都要方便一些……先不考慮秦州兵了,反正他們還得有兩三天才能抵達附近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