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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嶷思忖良久,最終點頭道:「如此,可急召子羽來,我向其面授機宜……」
他雖然不樂見西支得勢,終究也都是裴家人,同一個祖宗的後裔,則謀劃化家為國的大事,還是本族子弟比較穩妥一些——肯定比李容、王貢等外姓要合適啊。而裴氏本族,也只有裴詵堪當重任了,可惜自己兩個侄子裴開、裴湛,看狀況最多也就成一代能吏而已,實不可寄託大事。
不過倘若換個角度來考慮問題,把裴詵頂出去,於西支也未必是福……
於是召來裴詵,明言其事。裴詵沉吟良久後,緩緩說道:「以小侄看大司馬之意,於我等所謀,未必無心,唯欲先定天下,再圖大事。且石勒世之梟雄,若其不亡,而倉促間舉事,或河南,或江南,甚至於涼州,必有抗命者,誠恐羯勢趁機而復振。然而叔父所言,也有道理,若候羯滅,人心思定,事或難成了。
「是以謀劃大局,最好使羯賊無復振之力,而大司馬獨居其功——此前疑祖公病重將逝,時機乃見,也是此理。然我若特意於洛中掣肘祖公,使不能建功,甚至喪敗,又恐將來大司馬得知後,不以為喜,反深罪責……」
裴嶷點頭道:「正因如此,方才託付子羽,輕重之間,卿當仔細把握。」
裴詵苦笑道:「小侄不敢言能,此等事,恐怕只有王子賜堪當……」言下之意,哪怕王貢把天都捅出個窟窿來,完了他自受其禍,我也不可惜——您別把我放火上烤啊。
裴嶷沉吟良久,便道:「只怕時機錯失……卿可先向洛陽,運籌其事,我再召王貢來輔佐卿,如何啊?既是卿父薦卿,卿且勿辭。」
裴詵心說啥,是我老爹舉薦的我?那老頭子真是利令智昏!我看他的能為,也就一州一郡到頭了,謀劃天下大事,哪兒那麼容易啊,一旦行遲踏錯,恐怕會死無葬身之地,別人躲還來不及呢,他竟然把親兒子往前搡……可是裴嶷特意點明此事,就是不容我推拒——父命,為人子者豈敢不遵?我老頭兒若有文冀叔父的三成智謀,便斷不肯出此下策!
百般無奈,只得暫且應承下來,說:「小侄當先密向洛陽,覘看形勢……」言下之意,你別把我明著往中朝擺,使我沒有退步餘地——「以候叔父召王子賜西歸。」
……
這邊裴詵才剛整理行裝,東向洛陽,裴該便從晉陽遣快馬返至長安,令下裴嶷、陶侃,重新進行軍事部署。
因為依照原本的判斷,是擔心石勒將會增援樂平、上黨,圖謀復奪太原,所以長安之軍要隨時做好北進增援的準備。然而如今形勢明朗了,石勒下兗州而趨洛陽,自然太原方面的壓力就會減輕,裴該可以繼續安撫百姓、恢復生產,把太原打造成東進滅羯的前線基地。長安諸軍,暫時可以不動,但也要防備祖逖不能防堵石勒,要做好東征的準備。
固然,裴該對祖逖的用兵之能是深具信心的。在原本歷史上,祖逖即以豫州新練之卒,挺進濮陽,數敗石虎,則如今數萬雄兵在手,復恃險而守,又哪有打不贏羯兵的道理啊?只是此番乃石勒親至,他的用兵之能,終非石虎可比,而祖逖又剛病癒,勇氣和智力能不能恢復到巔峰期,誰都不清楚。況且自古戰無必勝之理,總須在戰略上先做好最壞的考量,才能避免一旦事不如意而手足無措吧。
乃命郭默、楊清等預定方略、統籌糧秣,大司馬三軍隨時做好東征的準備——即便祖逖最終獲勝,也恐其兵力不足,到時候可以揮師相助,全復河內,甚至於直指襄國。甄隨聞訊,就三天兩頭往樞部跑,又備下禮物,去懇請陶侃和裴嶷,一旦用兵,要以他為先鋒。陶侃被那廝吵得頭痛不已,恰逢太白山麓有數千降胡作亂,乾脆就把甄隨撒出去剿賊了。
第十三章 竊據平州
十數日後,裴熊快馬馳往晉陽,去見裴該。
他此前受命北上草原,拜訪賀蘭部大人藹頭,索取鬱律二子,藹頭在經過反覆考量後,最終把翳槐交給了裴熊,而將鬱律另一子什翼犍交給了拓跋頭遣來的使者——倆雞蛋分開,各放一籃。於是裴熊護持翳槐南歸長安,由裴嶷安排人撫養,他隨即懷揣一厚摞的書信、公文,疾往晉陽,再去護持裴該。
裴熊出身段氏鮮卑,比起中原士人來,更看重主從之情,將自身等若裴氏家奴——對於遊牧民族來說,君即主,而臣即奴,君臣雙方的人格是絕對不可能平等的。是以裴該何在,裴熊自然何在,雖曾一度受命出使遠方,但等差事交卸後,他卻雅不願久居長安,而空候其主裴該歸來。
其實千年之前,中國人原亦如此,「臣」字的本意就是男奴。其後經過周禮的洗滌,進而儒家的教誨,士人逐漸將自身人格逐漸與人君扯平。是故孔子云「道不行,乘桴浮於海」——我不可能把自身生死榮辱,唯系之於一人;孟子也說「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民既重於君,則非君之所可妄決其生死,況乎於我呢?
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不過是明清兩代皇權高漲後,重又沉渣泛起罷了。況且清朝制度,本來就保留了相當多原始的部族制殘餘;即便明朝,上起朱氏,下至士人,也一度深受蒙元影響……
拉回來說,裴熊不肯在長安城內久留,執意北上,要跟隨在裴該身邊,於是裴嶷、陶侃等便趁機將相關公文托他帶去,此外自荀崧父女以下,親戚、友朋,也有不少書信,同樣盡數交到了裴熊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