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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搖頭道:「我若不提兵北伐,繼而挺進河東,則裴氏是否繁盛,於我何損何益啊?倘若家族真能為我之助力,汝又因何禁諸人不得與我相通?」
裴碩不禁嘆了口氣,說:「我固知罪不可逭,然罪不在背晉,在不急助大司馬。我亦知大司馬幼從君先公於洛陽,與族人本便疏遠,乃望以我之死,可消大司馬的積怨吧。」說著話,把脖子一梗,腰一塌,朝著附近一根立柱便即直撞過去。
裴該正在穿襪子,根本來不及阻攔,而且押裴碩進來的軍兵也已經暫退出去了……好在裴熊還在,一邁步就是丈多遠,隨即一伸手,就把裴碩跟只小雞崽兒似的給提了回來。
裴該心說這老頭兒雖然可惡,終究並沒有明確的罪名,倘若被他跟我面前自殺,倒仿佛我以小輩逼死長輩一般,說不定會在世家中掀起什麼波瀾來。從前他確實深恨裴碩,還琢磨著要兵入聞喜後,把這老頭兒捉來,在族人面前斬殺,以祭裴柏,以誡天下首鼠之輩,但真當對面之後,卻又猶豫著不知道該拿對方怎麼辦才好。
終究是一白髮蒼蒼的老朽,殺之恐污我刀,也沒什麼太大意義……
當下一擺手,說:「罷了,罷了。我釋汝歸家,汝可命族中供輸糧秣到臨汾去,倘能資供軍需,使王師勝績,或者可贖前愆——休要求死,汝若自裁,我便破裴氏而伐裴柏!」
裴碩聞言,不禁怒道:「汝是裴家人,豈可如胡寇一般,口出破族伐柏之語啊?大是不孝!」
裴該冷笑道:「忠臣難為孝子。且天下裴姓正多,豈獨缺聞喜一支?如今洛陽有裴、長安有裴,可以自立家門。至於裴柏,我曾與劉粲有言:『但我在處,即為裴柏!』」便命裴熊,把老頭兒給我搡出去啵。
……
裴該尚未離開聞喜,便有軍兵來報,說洛陽方面遣郭誦將兵來合。
郭誦原本奉河內太守李矩之命,率軍西出,攻取了河東郡最東面的東垣縣,便即駐軍於彼處。其實甄隨北進之初,就已經行文東垣,去請郭誦發兵相助啦——因為他也覺得光自己手裡這五六千人,實在太不夠用。然而在沒有野王或者洛陽的命令下達之前,郭聲節又豈敢應命出師呢?
郭誦乃遣快馬,將消息分別通報野王的李世回和洛陽朝廷。司馬鄴聽聞胡中大亂,便命群臣商議,是否可以趁機進兵,直下平陽。祖逖一力主戰,但卻被梁芬、荀崧等人給攔住了,說如今都中糧秣空虛,士卒才經大戰,尚且疲憊,豈有餘力北進哪?
而且你還得防著河北的石勒呢,就不可能把守護都城的兵馬,撒出去那麼遠。
其實梁、荀的真實用意,是想把這場大功勞讓給裴該,希望祖逖不要插手——你說啥,關中也兵疲糧寡,恐怕獨立難勝?那就誰都別勝唄,寧可把機會憑空放過,也不能便宜了裴該以外的某人。
荀組也說:「既是甄隨已無命而動兵,乃可赦其擅行之罪,命之試攻平陽。至於洛陽、長安,距離皆遠,若大發軍,準備必久,恐怕王師尚未進入平陽郡內,而胡亂已定了,豈非空耗糧秣?
「今胡勢日蹙,卻又內鬥,則必早晚殄滅。我但安生積聚一二歲,羯奴可敵,逆胡可平,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祖逖頓足道:「我也知道大軍不易遽發,只是如此良機,錯失難再,實在可惜啊!」
祖約時已轉任平北將軍,還掛著散騎常侍的空頭銜,既然並非尚書省內部會議,而是天子駕前朝會,他自然也有資格出席,便即建議道:「時不可失,失不再來,故當命甄隨急進,試攻平陽,或可逼迫胡寇,使其亂不能速平也。然而朝廷不可無尺兵相援,郭聲節見在東垣,甄隨亦向彼求兵,乃可命郭聲節銜命而出,與甄隨相合……」
最終祖逖定計,也得到了司馬鄴的首肯,急下詔命於東垣,命郭誦發兵以助甄隨。在祖氏兄弟的催促下,天使加鞭疾行,不數日已至東垣,然而這個時候,郭誦已然整備好了兵馬物資,率兵離開城池西進了……
因為郭誦同時向洛陽和野王匯報胡情,洛陽方面還要開會商議,然後走正規程序,李矩在野王,則於覽書後直接提筆,在書信末尾批覆了幾句,便命來使折返。批覆大意:你趕緊全師而北,勿使甄隨獨得功勞——放心大膽地去做,出什麼事兒有阿舅我給你兜著!
故而不待朝命頒下,郭誦便即點齊兩千兵馬,出城西向,天使被迫跟後面緊追了小半天,方才趕上郭誦,宣讀詔旨。
然而郭誦終究沒能追上甄隨,倒是恰好與裴該在聞喜縣內相會,就此自然而然地歸為大司馬指揮。隨即裴該過董池陂,踏入平陽境內,進入絳邑暫歇。
自然早就遣麾下騎術精湛、體力充沛的涼州騎士,跨腳力強健的雙馬先行,趕上甄隨所部,下達指令。按照薛寧的建議,裴該命甄隨先在崇山西麓設營——也就是當日劉曜欲圖設伏以阻劉粲之處——以備一旦遇襲,可以退而據守——然後再謹慎地殺向平陽,並且隨時將探馬撒出十里以外,以覘胡軍動靜。
終究這是外線作戰,地理、人和都對我不利,豈可不一慎而再慎啊?
甄隨走得確實很快,這邊裴該才入絳邑,他就已經過了崇山了,前距平陽城不到三十里地。正行間突然接到指令,知道裴該親自率軍來援,不禁大喜,繼而探聽到所部才止兩千騎兵,又不禁搖頭,說:「可惜,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