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0頁
……
結果當日午後,便有探馬來報,說羯軍已然拔營而起,朝北方遁去了,裴該急命劉光率精騎往追。石虎命郭榮領兵殿後,劉光無隙可乘,也便遵照臨行前裴該的吩咐,遠遠地吊在羯軍後面,一直到三日後,目送他們開進了永安城,這才收兵回來。
此前自然不時派遣從騎歸報,說羯軍確實漸行漸遠,不象是偽退。而且我把騎兵撒得滿盆地都是,倘若發現敵人有所異動,必能第一時間偵知,並且稟報大都督知曉。
裴該這才把營壘移回平陽城南,繼續打造攻城器械,並且還如其先前所言,派人去四鄉大張放糧之榜,用糧草來引誘百姓們聚攏過來,以助聲勢。
凡循聲而來的百姓,就都在兵士看管下,匯聚在營後喝稀粥,每齊百人,便立一面旗幟,告誡他們:汝等可以一直吃喝到平陽城破,但若離開此旗十丈範圍,那下頓舍粥就沒你的份兒啦。
裴熊私底下問裴該:「若欲使百姓為虛兵,以嚇胡膽,分兵四鄉搜擄即可,何必還要舍粥啊?雖說目前糧谷尚豐,但若各鄉百姓聚攏而來,數千上萬,終究也難以支應哪。」
裴該微笑著向他解釋:「自劉淵叛亂以來,胡據平陽已近十歲,晉民日盼王師而王師不至,恐怕信心早墮,而甘心為胡漢之奴了,則我即得平陽,欲復收民心,大為不易。而今舍粥,是先安撫百姓之心,則即便我此番不能得平陽,被迫暫退,民心亦當稍稍歸晉,不能盡為胡寇所用也。
「劉聰父子近歲涸澤而漁,我來時便觀平陽百姓,多數赤貧,甚至飢餒,則若不加以賑濟,恐怕難以待秋,則若我取下平陽,百姓多數餓死,空得一郡,又有何益啊?」
隨即面色一沉,又補充道:「且平陽郡內,多是我晉百姓,我為晉官,又豈能搜虜自家百姓,使泣離田畝呢?!」
也不知道裴熊聽明白了沒有,只是諾諾而退。
攻城器械在五日後大致打造完成——也就十幾架雲梯和兩具撞車而已,終究裴該來得倉促,沒帶什麼匠人——同時聚集百姓也有六七千之數,於營後新立起數十面大旗來。於是裴該吩咐眾將,今夜好生歇息,明日一早,便要猛攻平陽城。
誰想睡至半夜,忽聞金鼓之聲。裴該一軲轆爬起來,大聲問道:「是我營中驚擾,還是胡軍出城來襲?!」
「營嘯」在這年月是常事,不過裴該很少碰見過,因為只有組織力鬆散,甚至於士卒驚慌恐懼的部隊,才有可能因為一丁點兒風吹草動,而莫名其妙地掀起數營大亂。裴軍訓練有素,又挾戰勝之威,各自信心滿滿,理論上就不可能營嘯。
但也要防著別的什麼情況發生啊,比方說有部將作亂……極端一點,天象異變,什麼日食、月食、彗星、流星、山崩、地震,誰都不能拍胸脯保證說我的兵馬絕對穩如泰山,天地大碰撞都能一動不動。
也就幾息的功夫,就聽裴熊在帳外稟報:「是胡寇來夜襲,已為守兵察覺,正在激戰之中。」
裴該不禁笑道:「劉曜這是想做垂死一搏了麼?」於是披衣起身,出帳來看。裴熊趕緊邁前一步,遮擋在裴該身前,說:「戰況尚不分明,主公還是穿戴整齊鎧甲,再出來吧。」
裴該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無妨,有卿在此,勝過三重堅鎧。」隨即大聲問道:「今夜是誰警護?」
隨即黑暗中傳來一聲回稟:「是末將楊清。」
楊清原本是周晉的部下,周晉兵敗夏陽,損兵折將,楊清大難不死,反倒因為始終跟隨在側,以及頭上的幾重領導先後戰死之故,得以穩步攀升,從小小的排長飛躍而成部副。隨即裴該在長安整軍,為使將不專兵,對於周晉那種原本就稀稀拉拉的隊伍乾脆打散,對於甄隨這類出鎮於外,暫時不可輕動的隊伍,也部分加以改撥歸屬,楊清就這樣又歸入了甄隨部下,兩個月前才剛率本部抵達的河東。
今夜營壘正面,本是他受命警護。楊清對於這工作本來挺滿意的,雖說苦點兒累點兒,但既然一宵不睡,明天攻城時候必給補覺啊,我所領這半部肯定不必要去生撼堅城了。誰想才到半夜,他正在打哈欠,忽聽營外有異響,乃命士卒嚴加戒備,竟然發現胡軍大舉來襲。
裴該出帳喝問的時候,楊清就已經打退過一次胡軍的進迫了,同時其它晉軍也陸續來援,他的心踏實了些,便即退後略做歇息。正好聽到裴該詢問,急忙回稟:「是末將楊清。」隨即疾奔而至裴該面前,單膝跪地,陳述道:「胡軍甚眾,然而其氣卻怯,末將使人放一輪箭,彼便退去了。雖仍逡巡數十丈外不走,郭將軍已至壘前指揮,大都督可以無憂。」
裴該側耳傾聽遠處的喊叫、廝殺之聲,以及箭矢破空之聲,不禁疑惑道:「夜襲我營,自當使能將勁卒前來,豈有大部疲兵齊至之理啊?莫非別有詭計不成麼?」
然而營外漆黑一片,此際實在難以探查敵軍動向,裴該也只好於營前靜待郭默等將的消息了。
約摸一刻多鐘的功夫,劉光突然大步而來,遠遠地便朝裴該一拱手,說:「城北探馬來報,城門急開,有大股胡軍,並加車乘,舉火把急往西北方向去了!」
晉軍數量有限,平陽城面積又廣,故而不可能徹底封堵各門,只能布壘城南,而使游騎逡巡於北、西兩個方向——東面是汾水,裴該沒帶舟船,無可遠哨——隨時探查城上的動靜。於是正當胡軍正面襲營的時候,突然間北門大開,有兵馬乃至車乘逸出,晉騎匆匆歸來向上官劉光稟報,劉光乃急來大帳前尋找裴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