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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邃問他:「以君看來,右衛此是何意啊?」
殷嶠苦笑道:「自然是等大司馬還洛。」
荀邃微微一哆嗦,又問:「大司馬來,可會遷怒我等否?」
殷嶠瞥了他一眼,心中暗道:「大司馬當速來,免使我與此輩為伍!」嘴裡卻說:「省中若能明查其事,使大司馬認可,自然無所遷怒。否則……」
荀邃嘆息道:「奈何此事,實在無從查起啊。」隨即懇請殷嶠:「鄧伯道已宿五校營三日矣,不能查明真相,還望殷君前往相助一臂之力。」殷嶠說好吧,我去幫幫鄧尚書的忙,但——「我亦不熟審斷案情,即去,未必如公所願。」
等到殷嶠離去後,荀邃轉過頭來問剩餘的幾名尚書:「難道,真須懇請太尉前往西門麼?太尉尊貴,且素體弱,倘亦為小卒所輕辱,恐有不忍言之事……不如還是等祖驃騎回軍之後,或驃騎親往,或遣兵護衛太尉往,方可無虞也。」
事兒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拖了下去,同時洛中洛外,謠言紛起,有說某尚書指使明達殺害裴丕的——否則為啥尚書們遲遲不去解斗呢?矛頭或指荀氏,或指祖氏。甚至於還有暗斥天子的——否則為何不肯將明達明正典刑,而要容其自剄?
這也就罷了,高層內鬥,不關小民之事,大傢伙兒搬個板凳兒吃瓜可也。然而又有謠傳,說右衛專等關西援軍來,就要攻打尚書省,甚至於血洗洛陽城;還說羯賊已退,祖驃騎也將率部歸來,與右衛火併……一時間人心惶惶,庶民紛紛逃出城去;即便貴人們,也陸續將家眷、財貨送至城外,以避可能的兵禍——最近十幾年間,這路事兒實在是太多啦,豈可不預加防範?
其中竟然也包括了尚書和濟……
另一位尚書梁允聽聞這些傳言後,人前嗟嘆,實則竊喜,乾脆稱病不赴省中,自己關起門來,日夕飲酒,並觀賞家伎舞蹈。
這些謠言,自然多半都是王貢遣張奇等人私下裡放出去的,而至於謠言越傳越奇,就連王子賜也無法控制——當然他也不想控制。裴詵暗中關照孫珍等,要他們注意王貢所布棋子的動向,隨時向自己稟報——至於傳謠這件事,倒不妨精誠合作,幫著推波助瀾一番。
其實謠言雖然甚囂塵上,想要壓制下去,卻也不難;只要朝廷就此事及時給出合理的官方解釋,布告城內,還是會有不少人相信,或者希望能夠相信官家之言的。但問題是官僚體系效率太低,再加上尚書省中,唯二肯任事的卞壼病臥,殷嶠前去協助鄧攸調查事情真相,再加梁允直接撂了挑子,剩下三人,光其它事務就忙不過來,又哪兒還有智計,推動事件及時定性呢?
再者說了,倘若官方口徑不合右衛之意,會不會釀成更大的事端啊?
所以荀邃等人就只能拖延塞責——好在右衛倒是也不催促——他們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了祖逖的身上。只要祖逖率師歸洛,自然可以壓制右衛,到時候隨便給個說法就成啊,不必要再看那票粗魯軍將的臉色了。
只是羯賊既退,祖士稚你為何還不肯回來哪?
尚書省是最高行政機構,所以千鈞之重全都壓在了諸尚書身上;諸卿之權多為尚書所奪,淪為二等官署,既插不上話,也不願幫忙分擔。門下省首腦華恆本來論品位、論資歷、論智商,都足以勸諫和引導荀邃,然而華敬則向來在東西兩黨間走鋼絲——且還略偏向西黨一些——為此而戒諸侍郎、散騎:就讓荀、祖兩家頭疼去,這混水咱們可千萬別蹚。
至於各部門小吏,多與張奇、孫珍等人相勾結,能不扯自家長官後腿就算很良心了,誰肯冒頭去獻策啊?在原本歷史上,東晉之亡,很大一個原因就是世家壟斷高級職務,卻皆垂手坐談,不理庶政,寒門小吏日竊權柄,終於造成階層的徹底撕裂,於是給了一個武夫奪權的機會……
反倒是一些世家出身的中層官吏,為此奔走忙碌,希望能夠彌合雙方的矛盾,使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因為只有維持舊有體制和態勢,他們才有更進一步的可能性。其中自然包括了大長秋梁芳,只是作為皇后之卿,他於國事是根本無可置喙的。
且梁芳亦擔心此事連累天家,為此而到處求神問卜。魏夫人早已離開了洛陽,因此他只得跑去白馬寺,向帛尸梨蜜多羅請益。
誰想才入寺中,卻正好撞見那位吉友大師由一名通譯和一名挑擔童子相隨,正一聲不吭地朝外走。梁芳上前行禮,就問:「大師欲往何處去啊?」
帛尸梨蜜多羅與同源的佛圖澄不同,雖入中國已經數年,卻從來都不肯學中國話,身邊兒總要跟一個翻譯。他自己的解釋是:佛法自天竺而傳西域,兩地語言相近,於經義不至於誤解,但若改以中國話說出,唯恐南轅北轍。所以我是不用中國話說佛道釋的,要是出了訛誤,那是通譯的責任,這鍋我不背。
就此通過譯者回復梁芳道:「近日都內人心不定,恐生禍亂,大師因此出城暫避。」
梁芳心說你倒也老實……急忙拱手道:「正因此事,懇請大師開解。」
帛尸梨蜜多羅回覆說:「俗世爭鬥,我出家人不宜牽涉於內,況乎我素不打聽政事,則焉能開解於梁公啊?倘若梁公心不自安,只須誦經禮佛,自然百邪皆辟,穢不沾身。」
梁芳追問道:「唯恐此事牽涉天家……大師前日與我語,皇后當產嫡男,且必正位太子,將來君臨中國,請教——此預言當無改易乎?」